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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拖延症的殺手(2/5)

(十)

那天之後,我們之間的關係和緩了不少。

 

不過也是,我救了他一命,他內心懷有感恩也是正常的。而他請我吃了好幾樣珍稀的甜點,毫無疑問是我二十年來最滿意的一頓,在客廳裡見到他都順眼了許多。

 

但是,某些部分還是很怪。

 

他在家是有專用的書房可以工作的,他原本很常使用那個空間,最近明顯減少許多。取而代之的是,經常抱著工作用資料,在客廳裡坐我旁邊。

 

我挺中意這個位置的,不想另外找地方。

 

「......家主先生,別玩我頭髮了,很閒嗎?你不是在工作嗎?」我把揪著我髮尾的手抓下來,這已經是第四......第五次?還第幾次來著。

 

「抱歉,下意識。」他像前面幾次一樣,無誠意的跟我道歉,然後把手收回去。

 

以他的習性,我猜測他是對我的髮型有不滿,很大可能是嫌棄太亂了。

 

「你不待在書房,是來給我施加壓力的?」

 

他埋在書本和紙張的山裡,頭都沒抬一下,「啊?」

 

「你不是在嫌我頭髮亂嗎?」

 

聞言他將視線從工作上挪開,仔細端詳了下我的髮型,手很不安分地又撥幾下。得出了結論,他又把腦袋轉回去,「外出的話是有點,在家不會亂。你這樣挺適合的。」

 

我不禁豎起寒毛,有點驚悚地往家主的反方向挪動,抱緊我懷中的抱枕。

 

可怕,他怎麼回事,吃錯藥?

 

他誇我......他剛剛是誇我吧?我有會錯意嗎?

 

我愣愣地擠出幾個音節,試探著:「你覺得好看?」

 

他一本正經,語氣淡然,「挺好看。」

 

噫。

 

早知道別問了。

 

他也不需要這麼感謝我吧,我又不在意。

 

(十一)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來我酒量蠻差的。

 

家主外出了整天,晚上回來時帶了能裝滿一個小推車的甜點,我走出房門看見時深感震驚。

 

不是,他這樣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但要吃的還是要吃。

 

我拿了一杯烤成焦糖色的烤布蕾,微甜的奶香立刻撲鼻而來,還混著一絲我分不清楚的味道。

 

好像是聞過的,但我想不起來是什麼。

 

我沒繼續深思,美食當前還是盡早享用為上。

 

我拿著銀匙切開烤布蕾的表面,挖起一塊還維持著微暖溫度的蛋糕,毫不猶豫送往嘴裡。

 

「咳、唔?!」除了烤布蕾的焦糖甜味和蛋糕奶香,一股濃烈的氣息直接衝上我的腦門。

 

啊,原來這個,加了酒?

 

看我反應不對,家主走上前來拍了拍我的背,關切道,「嗆到了?吃太快嗎?」

 

我奮力地搖搖頭,反倒讓原本頭昏的腦袋暈上加暈。好不容易撐在扶手上,才免於因醉酒而倒地的窘境。

 

家主看了我手上的杯子,這才恍然大悟。

 

「你醉了?這裡面加了威士忌。」

 

他想把我手上的烤布蕾拿走,我偏不從。

 

「我要吃完。」沒人可以阻止我吃我要吃的甜點。

 

我躲閃著家主要搶杯子的手,又挖了幾塊蛋糕進嘴。雖然有點烈,但味道很不錯,牡丹家的甜點果然就是品質保證。

 

「別吃了醉鬼,你脖子都紅了,快點給我。」

 

「不要......尼走開。」我成功靠自己吃了一半的量,雖然話都快說不清了,但很值得。

 

家主被我氣笑了,抬起雙手呈現投降之姿,「好好好,你吃,我看你還能鬧多少笑話。」

 

我護著懷裡的烤布蕾,盯著家主觀察片刻。確定他無意再搶走我的甜點,這才放下心來,悠悠閒閒地把陶瓷杯的蛋糕都挖空。

 

大腦此時已經瀕臨臨界值,坐在旁邊看了全程的家主看上去有兩個、三個。

 

他撐著臉頰,眼神在我喝醉的錯覺之下,格外溫柔。我看著、看著。

 

後來我就沒印象了,大概是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我再醒來的時候是明天早上,陌生的房間,沒看過的天花板,沒躺過的床。

 

唯一看過的也就旁邊那個人,一隻手橫在我後頸下面,一隻手掛在我的腰腹。以一種非常不正常的狀態把我抱在懷裡,睡得安穩。

 

「......嗯?」

 

我還在開啟我運轉緩慢的腦袋,滿頭問號。

 

家主醒來的時機也正巧,一低下頭就能跟我困惑的眼神對上,且絲毫不覺有異,自然地跟我對話。

 

「醒了?麻煩鬼,頭痛嗎?」

 

我沒跟上他的話題,但還是搖搖頭,疑問道:「你能解釋一下我們現在的狀態嗎?」

 

「你昨天醉了就撞我身上睡著了。」

 

啊,啊對。我吃了那個很美味的烤布蕾,裡面摻了酒,我就醉昏過去了。

 

我也不是第一次喝酒,但之前都喝度數不高的甜酒。這一次的威士忌太烈,我又吃得太急,馬上就醉到不省人事。

 

「我覺得擅自進你房間不太好,就把你抱到雙人床的這間房。」

 

難怪這房間我沒見過,床還比我房間的大。

 

不對啊,那還是有疑點。

 

「那你幹嘛留下來。」

 

他愣了一下,拍了拍我的腦袋,「要是你不舒服,我才能第一時間顧你。」

 

「我人好得很。」

 

「沒事不是挺好。」

 

......

 

「那你,抱著我幹嘛。」

 

「不能抱?」

 

意料之外的反問,害我卡殼了下。

 

「有什麼好抱的?」

 

「我是你老公。」

 

「那又怎樣......你要放開我了沒?」

 

以前雖然說兩句就開始吵架,但起碼動機好理解。

 

最近他的想法我越來越難搞懂了。

 

到底是哪裡產生的變化?

 

這總不可能是保持著感激所做的行為吧。

 

這個問題在我思緒裡盤旋了數日,我忍不住開始觀察起愈發怪異的家主先生。

 

「下星期有全國舉辦的慶典,我們會以牡丹家代表出席。你之前也住在這個區域,應該參加過吧?」家主正跟我通知未來要參加的活動。為了讓我提前準備,之前聚會他也如此提醒我。

 

但那個時候他特別沒耐心,對話全程盯著他的書看,趕時間似的,話越說越快。

 

不過今天——

 

「怎麼了?沒參加過嗎?」

 

「不是,小時候去過,我不記得了就是。」長大之後經常碰上工作,就算休假我也懶得出去人擠人,漸漸就沒興趣了。

 

「這樣啊?」他顯得有點意外,「很多店家都會展示他們家的甜點,你應該會感興趣的。」

 

他的態度很不一般,我想不到合適的形容詞,腦中第一個冒出來的想法又令人豎起寒毛。

 

他是不是,有點溫柔?

 

我閉起眼睛回憶了下兩人初次見面的場景,他一臉見到仇人的表情,不是嫌我就是罵我。

 

我重新張開眼睛,他把尚未處理的文件放到一邊,認真直盯著我,似乎在思考還有什麼要和我說。

 

就連昨天,在我說了「晚點再弄」,拖延他叫我去執行的事,他也沒發脾氣。

 

無法理解。

 

「順便一提,慶典結束還有聚會,就和上次一樣,你配合我就好。」

 

「嗯。」又有聚會啊,好麻煩。

 

他默了一會,指節輕輕掃過我的瀏海,惹得我視線朝他看去。注意到我看他,家主輕聲說道:「要是說太多話累了就來找我,跟我說。」

 

 

不會是因為我上次找藉口說「人太多了頭昏」、「我去吹吹風」,所以他不只記著,還體貼我?

 

好吧,看來是不用懷疑了。

 

出於某種原因,家主現在溫柔到有點可怕。

 

明明不是件壞事,但我心裡就是有點慌。

 

在慌什麼?

 

對啊,慌什麼。

 

既然他要對我好,那我就不客氣了。

 

「大概就這些事,因為要提前梳妝打扮,注意不要遲到。有不清楚的地方嗎?」

 

「有。上次的烤布蕾我還想再吃一次。」

 

「......你會喝醉。」

 

「但很好吃。」

 

他嘆了口氣,撩了下頭髮,「那我讓廚師別放酒。」

 

我滿意地笑,倒回沙發裡縮著,心情奇異的好。

 

「謝謝老公?」我半開玩笑的一說,他轉身離去的腳步一頓,瞪了我一眼又繼續踏步。

 

幹嘛瞪我。你自己可以說,我不行?

 

果然還是搞不懂他。

 

(十二)

自從我結婚,我們家那邊就沒給我派過任務。

 

也是,我人在這邊不方便行動。光是要和家裡那邊溝通,找藉口溜出去就一個頭兩個大了。

 

「先生,這是您的信。」負責收送信件的管家端著一個鑲著寶石的鐵盤。上面極其浪費空間的,只放了一張米白色的信封,封口由灰金色的封蠟黏合,中央還有水晶蘭樣式的花紋。

 

「謝謝。」

 

我結婚後那邊常常寫信過來。老大關心我吃飽沒穿暖否有沒有受委屈,哥哥念叨我在別人家不要太隨意太任性太無法無天,大姐則是關心我婚後的感情狀況,一二三壘進展到哪一步了。

 

前面兩個囉嗦我的早習慣了,但最後一個顯然不對勁吧。政治聯姻不談感情。

 

我每封回信都這麼提醒大姐。但她絲毫不理會,信誓旦旦地說時間久了看誰才是對的。

 

今天也寄來差不多的內容,不同之處在於,這次字裡行間藏著我們家設計的暗語,我快速掃了一遍。

 

慶、典、前、日、有、任、務。

 

......

 

認真?

 

怎麼每次有活動,我都得忙到開花。

 

(十三)

通過幾次的書信溝通和我單方面的抱怨,老大說他們三個任務正好撞上時間,而新的委託又實在令人無法忽視,這任務才會落到我頭上。

 

執行的時間在晚上,目標是個花店老闆。外表看上去溫和儒雅,實際上是個背景稍有權勢,利用他的影響力欺詐的慣犯。大多受害者一步步踏入陷阱,難以求證和權勢的施壓,其真面目少有人知,誕生了許多因求助無門而家破人亡的案例。

 

確實是老大痛恨的類型,我也看不慣。

 

我把任務的詳細資訊記在腦袋裡,但現在有個更難辦的問題。

 

慶典前日,我該怎麼溜出去。

 

要是老實和家主報備,他肯定要問我原因。實話實說當然不可能,說謊以後又得反覆圓上,麻煩。

 

那只能讓他從頭到尾都不曉得我出去過。

 

我偷偷看過家主的行程表,他那天要到深夜才會回來。那我就裝作已經入睡的樣子,任務結束再偷溜回房,太陽升起之後正常起床梳化,參加慶典。

 

想到這裡,我的思緒暫緩了下。

 

我是去抹殺騙子的,但為此我要騙另一個人。

 

......挺諷刺的。

 

算了算了,別去想了,我又沒得選。

 

反正我們的婚姻本身就算一場騙局。裝飾得雍容華貴,展示給其他家族的一類籌碼。

 

我沒必要產生不必要的負罪感,那只會礙事。

 

任務當天,我刻意從早上開始待在房間裡,且吩咐誰都別來打擾。黃昏時刻,我偽裝自己一直待在房間裡的假象,成功從牡丹家的宅邸脫出。

 

易容技術我早駕輕就熟了,想不被認出來很輕鬆。

 

目的地在花店的內裏辦公室,根據情報,目標這個時間會在這親自記帳,把那些見不得光的戰利品收好,放在保管嚴密的保險箱裡。

 

我今天只是來取他頂上人頭的,那些金錢就和我沒關係了。

 

我藏身於花店的屋頂,透過細縫觀察下方情勢,沒一會就瞄準到目標位置。

 

看著很開心嘛,你就儘量開心吧。

 

反正就到今天了。

 

叮呤呤呤——

 

牆角矮桌的電話響起,止住了我原本要動身的手腳。

 

可惡,真不會挑時候。

 

要是我直接行動,目標沒接電話,對面找過來店裡我可就麻煩了。

 

「啊呀,啊哈哈,今天收穫可多了——」

 

好像是在聊靠骯髒手段弄來的那些金錢財寶,連笑聲都這麼令人厭惡,吵死人了。

 

我沒什麼興趣細聽。只是保持著原先的姿勢一動不動,待著機,隨時準備重新出擊。

 

「哎,然後牡丹那邊——哎沒事,又沒人在聽!」

 

......嗯?

 

聽到了關鍵字,這次我沒辦法不感興趣了。

 

「那麼大一個家有什麼用?裡面分裂出一塊反對勢力也不曉得,還給我們提供資源咧。」

 

哈?

 

真的假的,這情報老大那邊也沒給我。是假消息,還是埋藏過深的稀有情報?

 

「紀錄我都留著呢,沒想到那群死腦袋這麼好騙,連我用了他們的名字都不覺不察的!我看牡丹家也沒多少時日可以威風了。」店主拍了拍辦公桌上的記帳本,「這東西放出去,他們家立刻成為眾矢之的完全不是問題。而我這邊就帶著錢離開,到隨便哪個國家逍遙自在就行,啊哈哈!」

 

「我想想啊,就在明天慶典到大舞台上公佈吧。人多。我等不及想看那群高高在上的死貴族,鐵青著臉跪倒在地的樣子了。」

 

......這樣啊,真是多謝你詳細報告。

 

牡丹家的興衰也會影響到我,更會影響我家。

 

該死,任務又多一條。

 

等目標掛了電話,我腦內也重新規劃好行動。

 

雖然後續麻煩,但現在只需要殺個人,容易多了。

 

我按照要求,將現場偽裝成目標意外太陽穴被銳利的桌腳擊中,因腦內出血加上沒有及時搶救,當場死亡的假象。

 

處理掉環境和我身上相關的證據,我走向了那本寫滿罪惡,來不及收進保險箱的記帳本。

 

帶走吧。

 

要如何公佈這些內容還需要深入考慮,明天會有人來收屍,也會有知情人來找這個帳本,但不可能大肆宣揚。

 

缺少帳本的他們,絲毫無法和牡丹家相比,說得天花亂墜也沒人會信。

 

那我們這邊得先聲奪人,讓這本帳本為我們所用,把風向移向我們這邊。

 

還可以順便清掃一下牡丹家的垃圾。

 

我回到了牡丹的宅邸,雖然擔誤到一些時間,但與預計相差不遠。

 

怕把家主吵醒,我幾乎沒發出一點聲響地從陽台翻身進屋。

 

我在房內的浴室洗漱完,聽見門口傳來了敲門聲。

 

我看了眼時鐘,早就過午夜了。

 

「你醒了?睡一整天嗎?」

 

家主的聲音比平時低沈,疲憊的語調透過木質門板傳進。

 

啊?他聽見我用浴室的聲音了嗎?

 

這房子隔音明明挺好,要是家主在睡不可能聽見。

 

也就是,他還沒睡?

 

我走到門邊,反問他:「你怎麼還醒著。」

 

「看你都沒出來,敲門也沒人回應。」

 

......所以就等著?

 

為何。

 

「我沒事,我明天不會遲到,別那麼操心。」

 

「我不是——」他說到這打住了話頭,把後半段的句子吞了回去,扭轉成其他話題,「算了,沒事就好,我去睡了。」

 

我往床上一躺,闔上眼睛。

 

帳本不能直接給他,我沒辦法解釋它的來源。

 

那得怎麼辦,跟老大討論一下?

 

突然覺得我給自己找了個大麻煩,我在幹嘛啊。

 

算了,先不想,等之後——

 

我人沒躺多久,門又響兩聲。

 

「開個門,我有話要跟你說。」

 

我煩悶地揉揉腦袋,從床上爬起來,「不能明天再說嗎?你自己也提醒過好多遍了,明天還要——」我無奈地抱怨到一半,他嚴肅地打斷了我。

 

「你,剛剛去哪裡了?」

 

(十四)

我的胸腔重重一緊,後背沁出一層冷汗,訝異方才所聞之言。

 

「什麼?我待在房間啊。」我暫時裝傻,萬一他只是瞎猜,我豈不是自露馬腳?

 

「你要不要先開門?」他的聲音加大,是準備動怒的前兆。

 

我看我不開,他不會善罷甘休。

 

無奈之下,我站起身開了門鎖,把眉頭緊皺、渾身散發陰鬱氣場的家主放進來。

 

他一下將我逼至牆邊,居高臨下地俯視。

 

「再問你一次,你去哪了?」

 

我抱起懷,勾起一邊的眉,「為什麼你會覺得我出去了?」

 

家主低下了頭,湊到我的耳邊,「這點我要先跟你道歉,沒你的允許進了你的房間。」

 

——!

 

所以他,在我執行任務期間,進我房間找我?!

 

我的大腦完全無法分析這段資訊。

 

他進來的理由什麼?難不成懷疑我很久了?不對啊我之前一件任務也沒有,值得懷疑的也就初次聚會那時候,幫他抓了一個殺手。

 

但,連那時都信任我了,還有什麼理由進我房間?

 

看我沈默,他苦澀的一笑,表情相當難以言喻。

 

「你最好要說實話。你出去,是要做些對牡丹家不利的行為?」

 

我突然一股火上來,但有苦難言,只能繞著邊答。

 

「我害牡丹家有好處嗎?也會害到我自己好不好?你別無故污人清白。」

 

「那你到底出去幹什麼?」

 

我冷笑一聲,「那你又進我房間幹什麼?」

 

「你說實話我再告訴你,到底說不說?」

 

我們兩人僵持了一會,誰也不讓誰。

 

拜託,我怎麼可能說實話。

 

我的主要目的是要保護我們家,拿了帳本也是要保護我們家。

 

告訴他真相,他會大發雷霆,我們家會被牽連。

 

透露殺手的身分,全是壞處。

 

突然,他長嘆了一口氣,垂下腦袋扣在我的肩膀上。彷彿繃緊的細弦瞬間斷開,失去了彈性。

 

「行吧行吧我先說,我說了你也得坦承。」他放低聲音妥協道。

 

我沒答應你啊,別擅自決定。

 

「我剛回來沒看見你,問了才知道你在房間待了一天。我猜是不是你身體不舒服,我去敲門也沒人應,就想你是在睡覺,想等你醒來再找你。」

 

「等的期間,我突然開始擔心你是不是出什麼事了,一衝動就去拿了鑰匙開門。」

 

「結果啊,結果呢,沒人。」

 

「我那時才發覺你在騙人。就把門重新鎖好,等著你之後有什麼動作。」

 

聽他解釋了心路歷程,我才明白我漏掉了哪段預測,導致我行動的失敗。

 

我待房間太久,他會擔心我。

 

有什麼好擔心的?是把我當成小孩?

 

如果他是一開始就懷疑我有問題,那我還可以理解他進我房間搜查,換作我也會這麼做。

 

但是擔心。

 

擔心、擔心,人什麼時候會擔心別人?

 

從家裡來的信,內容有一大半都是他們對我的擔心,但他們是我的家人。

 

家主呢?一個由政治聯姻而牽上的線,根本沒有豐富到值得他擔心我。

 

「所以,換你了。去哪裡?為什麼這麼晚回來?」

 

其實我心裡不是沒個猜測,但那太荒唐了。

 

不過萬一是真,也許坦白這條路是可行的。

 

既然走到死胡同,只能賭上一把了。

 

「我,沒要害牡丹家。不如說正好相反。」

 

全盤托出不太可能,暫且透露帳本的事就行。

 

我在後腰有個綁帶式的小包,我把藏在裡面的帳本拿了出來。畢竟放在其他地方被發現的風險太高。

 

我將它拍在家主的腦袋上,他便拿過去看,看見裡頭的內容臉色立刻暗沈。

 

「你們家有人很不安分,這些證據夠他們吃苦頭了。」我冷靜地跟他報備,補充道,「至於這怎麼來的,你就別在意了。我們家的保命手段需要一點隱私,反正有這個本子就足夠了吧。」

 

他的雙眼滿是意外和不可思議,但沒有要朝我發怒的跡象。我內心暗自鬆一口氣,看來這說法他能接受。

 

「你這......出去前不能告訴我?」

 

「告訴你被人聽見怎麼辦。」

 

「你是第一次偷溜出去的吧?」

 

「第一次第一次,這種東西哪是天天有的。」

 

又是一陣沈默之後,他突然又垂下腦袋,這次攬著我的肩膀抱住了我。

 

啊,啊?

 

這是感謝我又一次拯救牡丹家的擁抱嗎?

 

「太好了......」我聽見他細微的聲音這麼說著。

 

沒頭沒尾的,什麼東西太好了,拿到帳本?

 

「什麼啊你?話說能不能別抱這麼緊......」

 

我把他推開,他沒反抗,但捏了下我的臉。

 

「你以後還會這樣亂跑?」

 

「幹嘛告訴你。」

 

「那這樣,為了防止我又等你等到三更半夜,我們就改到雙人床那間房睡,我也不用拿鑰匙突襲檢查你人在哪,可以吧。」

 

什麼可以吧,自作主張。

 

「強詞奪理,不要。」

 

「不要的話,你出去得跟我說。」

 

「都跟你說那是保命——」

 

「我這也是保命手段啊。放你到處亂跑,不知道在哪裡做什麼,我光擔心都減壽了。」

 

是睏了嗎?說的話亂七八糟,邏輯紊亂。

 

但我可能也睏了,竟然就答應他換房睡。

 

他也是很心急,說從現在開始執行。所以我們二度在同張床上共眠,不同的是我這次有意識。

 

他幹什麼又要抱著我,怕我跑掉啊。

 

這家主真的很麻煩。

 

(十五)

慶典拉開了盛大的帷幕,平時就熱絡的街道更是擠滿人潮,房屋和圍欄飾滿花卉和旗幟,五彩的氣球綁在各處,隨著微風和人流擺動。

 

廣場的正中央特地架高一個舞台,每個時段都有不同主題的表演,分別呈現四季的不同面貌。

 

這是我們國家最大型的慶典活動,通常在年末舉辦。因為人潮眾多,有不少店家會在周邊架設小舖,趁著機會宣傳和買賣。

 

昨天我處理掉的目標應該已經被發現了吧?老大那邊會把消息儘量壓低,避免讓太多無關人士知曉。

 

要是被查出他私底下的勾當,還被家主知道,那肯定要懷疑店主的死亡和我拿帳本有關。

 

我抬頭看著尚未飄下初雪的純白天空,金光閃閃的燈球裝飾,像是為清晨展開的明亮宇宙。

 

幸好慶典很盛大,將消息壓下去很容易。

 

「在看什麼?」

 

家主站在我旁邊,拉了一下我的圍巾,讓因為抬頭動作而下滑的布料重新立起。

 

「沒看什麼,幹嘛老愛問這些小問題。」

 

「想知道而已。」

 

「好奇鬼。」

 

我們並肩站在一起,靠近對方那側的手牽著,我沒出力,他倒是握得很緊。

 

我覺得沒必要,他說牽著有備無患。

 

「你想看表演嗎?我們家有專屬的席位,你想看可以看得很清楚。」再過半小時是第一場表演——藍鈴花之春的開場,象徵一年之始。

 

「也沒別的事做,就去看吧。」

 

「我會叫服務生買小販的甜點過來。」

 

還能這樣。當牡丹家的人真方便。

 

我眼尖看見他的嘴角一抽,把笑意憋下去了。

 

「你是不是笑我。」我皺起眉頭,不滿地怨道。

 

他伸出手揉開我的眉間,低聲回覆:「就是覺得你期待的樣子.......很有趣?」

 

這什麼不確定的語氣?

 

「有什麼口味?」

 

「我請他們都準備一份,喜歡再去買。」

 

「哼嗯——沒想到慶典挺好玩的。」

 

「就說你會感興趣。」

 

舞台上掛滿了乾燥的藍鈴花,枝葉間夾雜著淡藍、湛藍與銀白色的鈴鐺,風一吹就發出一陣清脆的響,聽著悅耳又愜意。

 

每當三月來臨,家家戶戶都會遵照傳統,在家門口掛起鈴鐺和藍鈴花,祝賀著春日再次來訪。

 

所以即使在寒冷的冬日,聽見鈴聲就彷彿身處早春的街道,好似能驅散一些寒冷。

 

「哦,在呢在呢。好、久、不見——!」一個熟悉的嗓音從後頭傳來,往我的椅背直撲,雙臂環抱我的脖子。

 

我不用回頭也知道那是我姐。

她居然有來?話說,剩下兩個人該不會也——

 

「姐,別那麼大聲。」

「你們兩個別一聲不響就跑了,差點跟丟。」

 

啊啊,果然。

 

一道灼熱的視線從我右側的座位直逼而來,我這才猛然想起家主還在我旁邊,趕緊把大姐的手撥開。

 

好丟臉啊真的是,我現在又覺得慶典不好玩了。

 

好在他們沒再繼續給我添亂,正式地和家主打了招呼。現在正和牡丹家其他人交流,看起來進行順利。他們的工作能力一個個都比我強,這部分輪不到我擔心。

 

「跟家人感情挺好的啊。」家主給我遞上一顆奶油泡芙,我小心翼翼地接過來。

 

「還可以吧,就是有時候有點煩。」

 

他抬起眉,「很煩嗎?」

 

「我是指很囉嗦的地方。」我咬了一小口泡芙,酥軟的外殼和綿密的奶油,配合得恰到好處。等仔細品味完味道,嚥下口中的泡芙之後我繼續說,「就跟你差不多,三不五時就唸我。」

 

「你也覺得我很煩?」他作勢伸手要拿我的泡芙。

 

「啊,你別搶!我最近覺得你還好了,起碼不會看到我一次就提醒我一次。」

 

家主把手收了回去,「算你識相。」

 

泡芙有三種口味,奶油、巧克力和梅果。各有各的好吃之處,但巧克力還是奪得第一。

 

「表演要開始了,要吃等看完我們一起去買。」

 

「不能現在嗎?」

 

「這時候你就不拖延?」

 

事關甜點,怎麼可以拖延。

 

我想繼續盧,但家主態度堅決,非要先看表演。

 

好吧好吧,看就看。

 

表演者保持與舞台同樣的色調,輕薄的緞帶呈完美的流線形,手腕和腳踝綁有數個小鈴鐺,配合藤蔓和葉片的人體彩繪,起舞的身影仿若藍鈴花的精靈。負責帶來春天,腳尖踏地鈴聲便漫開,使百花綻放,壯麗至極。

 

好看是挺好看的,但我實在沒多大的興致。沒看多久便左右張望起來。

 

和我相反,家主看得很認真。眼瞳染上了舞台的反射,流動一絲淡藍,像寧靜的小河。

 

這好像是我第一次,這麼仔細的觀察他的側臉。立體且端正,冷冽帶優雅。面無表情時給人嚴厲和莊重的印象,不論客觀主觀來說都是張標緻無法挑剔的臉。

 

我僵硬地把頭轉回舞台上,有點驚恐。

 

我剛剛是在腦海裡誇家主帥嗎?

 

人無聊真的什麼都幹得出來。

 

(十六)

春天主題的表演一結束,我立刻起身就走,家主則無奈地跟上我的腳步。

 

「你到底多想吃泡芙。」

 

「表演好久啊,剩下幾場你不會也要看吧。」

 

「你不想看可以不用跟著,但別亂跑。」

 

「怎樣算是亂跑?」

 

「你到我不知道的地方讓我找不到,害我擔心。這樣就算亂跑。」

 

好麻煩。

 

「我就在市集晃晃,找甜點吃。」

 

「嗯,夏季的表演結束我就去找你。」

 

我們找了個地方坐下,享用一整袋剛入手的泡芙。家主不曉得什麼時候買了兩杯熱茶,在冷風裡正好可以暖身子。

 

「你好像很熟慶典。」

 

「我每年都有來。」

 

「真的假的,表演也是每年都看嗎?」

 

「嗯,每年設計都不一樣,很有趣。」

 

雖然我不懂欣賞表演,但就跟我吃甜點、喝下午茶的感受差不多吧。

 

吃到一半,我感覺家主在看我。我也朝著他看過去,他似乎是在看我的臉,的下半部?

 

「家主先生,看什麼呢?」

 

他像突然回過神的樣子,身子一頓。之後才找回聲音,冷靜地回覆我:「你嘴角沾到巧克力了,我幫你擦掉。」

 

他還真的拿了紙幫我擦嘴,我可惜道:「你幹嘛要擦掉,告訴我我可以自己吃掉。」

 

「這麼一點都捨不得?」

 

「當然啊,別浪費。」

 

「啊,終於又找到了,表演結束瞬間就沒人影了,原來是在吃泡芙?」我家那三個又找了過來,走在最前的大姐睜著眼睛,左右打量了我們倆幾個來回,道,「你們看起來關係挺好的啊,跟信裡說的怎麼不太一樣?嗯?」

 

家主被勾起興趣,追問:「他寫了什麼?」

 

「喂。」我被夾在中間,不禁抗議,「我的人權呢?」

 

失去人權的我被他們兩個無視,我只好憤恨地繼續吃我的泡芙。

 

「比如說,我問他你們最近怎麼樣,他只會回答我『跟之前一樣,沒什麼特別的,他很煩。』之類的。」

 

「喔,你這麼寫啊?」

 

「走開走開,不要弄我。」

 

下場表演在接近中午之前開始,我不想在這氛圍裡泡這麼久,扔掉吃空的泡芙袋子,藉口說要去其他攤子就跑。

 

「等一下,我也想去吃!」大姐很快跟上,我的躲藏技術從沒逃過她的法眼,乾脆地放棄掙扎,隨便她想跟就跟。

 

「跑真快。」被留在原地的家主一陣無可奈何,搖搖頭嘆了口氣。

 

「我弟很麻煩吧。」殺手的哥哥這麼說著。

 

家主一瞬訝異對方的開口,隨後馬上反應過來,「一開始覺得,後來......麻煩還是麻煩,但習慣了。」

 

「啊啊,再怎麼說還是一個挺可愛的小孩。」水晶蘭的家主感慨道。

 

牡丹家主睜大了眼睛,眨了眨,似乎悟了什麼困惑已久的問題。表情的異常馬上被壓了下去,三人寒暄了幾句,道了別各自離去。

2020.03.23 初文始|2023.12.29 建站
​2023.11.25 最新作品【死對頭】


𝗡𝗲𝘄✧˖°
✦【 可能會連載(設定only) 】
2024.08.08【男主就讓給你吧!】作品更新

敬月

敬月亮一杯檸檬紅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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