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對頭

      聽到那四個字的瞬間，悠爾一丁點實感也沒有，他甚至在想是不是剛才氣氛太嚴肅太沈重，而晚夏現在是在開玩笑緩和空氣。

 

      但眼神實在騙不了人，晚夏眼瞳底的堅定流光，輕顫的修長睫毛，紅得發亮的臉頰，無一不昭示著真實。

 

      面前的人緩緩閉上雙眼，好像任命接受了自己將要被打的事實，絲毫不抵抗。

 

      悠爾默默抬起了手，捏住了他的左臉。

 

      上次捏他右臉，左右平衡一下。

 

      「好痛。」晚夏掀開眼簾，揉揉發痛的臉頰，說等著被打的是他，結果被捏一下就一臉委屈。

 

      悠爾捏完別人也沒有清醒一點，從晚夏嘴裡聽見告白，比知道自己喜歡晚夏的當下還嚇人。

 

      遙想他一個禮拜前剛「研究分析」完，久久震驚到不能自己，這一個禮拜內還做了一大堆的傻事，晚上拿筆記本條條列列一堆證據，找出確切喜歡的理由，才算勉強和現實接軌；偷看大概被發現了好幾次，反正不管有沒有被發現他都很尷尬；以及今天答應去幫忙做事，也是想到晚夏好像在那裡不如去看一下，人沒看見就算了還猝不及防要拿刀切木頭。答應是自己答應的，他好歹撐了一會才跑路，不過依然心如死灰。

 

      他消化整整一星期，勉強剛消化完自己可能喜歡晚夏這件事，結果晚夏現在反過來跟他告白。他有點抖，問道：「......你認真？」

 

      看悠爾還沒有一臉嫌棄或一臉憤怒等負面回饋，而是試探一般繼續追問，晚夏還不敢輕舉妄動。但無法否認的是，他現在確實抱有一絲不是時宜的期待。

 

      「認真。」晚夏堅定的再重複一次，「超級認真。」

 

      悠爾被他傳染了燒紅的耳朵，語速突然起飛，「......沒搞錯吧？你不是說話做事常常都隨心所欲只憑一時興起，你是不是聽了我的故事，惻隱之心勾起了憐憫而非戀愛，還是你剛剛跑太喘了心跳加速被吊橋效應誤導，又、又或是你單純是誤會了友誼的愛情之間的正確界線，定義太模糊下錯結論......」

 

      晚夏曾想過自己告白，悠爾可能會有的幾種反應，卻唯獨沒想過他會原地跟自己開場辯論，證明他的喜歡是否是真喜歡。

 

      不過，這還挺悠爾的。

 

      換到正方晚夏同學發言，他語速也跟著加速，「沒有，我沒搞錯，悠爾同學我又不是沒有朋友，不至於搞混友誼和愛情，對你就是愛情的喜歡。」

 

      「我體力也不差再喘也該平復了，現在的心跳加速並不是因為運動，是因為你，我一看到你就覺得喜歡，心臟不受控制。」

 

      「我再澄清一次啊我真的沒同情你，我是真心覺得你很好，有點太過好了，比起憐憫我更接近是想珍惜你，希望喜歡的人好很正常吧？」

 

      「最後，我承認我確實大多時候滿隨便的，想到什麼做什麼，說什麼，有的時候過了自己也不記得，剛認識你的時候也老惹你生氣。但自從我發現喜歡你，我就再也沒這樣了，這一次當然也沒有。」

 

      「我喜歡你不是一時興起，是預謀已久。」

 

      悠爾被這一通論破回擊和直球攻擊砸得頭暈目眩，啞口無言；晚夏越說越激動，往深處步步逼近，悠爾只能跟著後退，和後面那堵牆隔著半步之遙。

 

      「你......你有什麼理由，喜......」悠爾後面一個字擠不出口，晚夏也沒管，搶先回答，「你要問我喜歡你哪裡？這可多了我來一個一個跟你——」

 

      「哎——晚夏？你人呢？」大樓傳出某個同學尋人的聲音，中斷了晚夏已經醞釀好的下輪輸出；他錯愕的回頭一看，總算回憶起他丟包同組的同學們一個人跑出來。

 

      ......這場面被看到不太好。

 

      他把帽衣的帽子迅速戴起，一個箭步攬住了悠爾的肩，抱著人往角落躲，趁門口同學走遠抽空拿了手機發了一條訊息報平安。

 

      他頻頻回過頭確認人回去了，鬆一口氣，一轉回來就看見整個耳朵整張臉都紅通通，一臉複雜看著自己的悠爾，於是慌忙撒開了手。

 

      「我、我不是，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佔你便宜真的！我怕被看見討論板又要起飛了讓你名譽受損......」

 

      看晚夏猛道歉，悠爾半天才勉強回了一句「我沒生氣」，催促他快點回去做事。

 

      晚夏被趕了也不敢再多留，弱弱說了一句，「嗯那我先走......你，你回去等我好不好？我再跟你解釋一下......」

 

      悠爾回住處的路上腳步是虛浮的，洗完澡坐在沙發上發呆，緩不過來。

 

      心很亂，腦子卻異常清楚。他是真的對晚夏動了點超越同學、室友、死對頭份內該有的心思。

 

      反正不管是哪種身分，他都不會因為一個突然的擁抱心臟狂跳，分開後還有點戀戀不捨，為了穩定情緒還把人趕走。

 

      悠爾分類人際關係的標準，向來是以行動為基準線，像是可以接受家人進他房間，可以接受朋友邀他出門，即使他不太感興趣。

 

      至於晚夏，他們之間是由各種意外和破格堆疊出來的。明明開始互看不順眼，針鋒相對，當眾人面舞台宣戰，卻又相互學習合作，一起吃飯、玩遊戲、共享秘密，不介意甚至眷戀碰觸，還躺了他的床，還抱了他的抱枕。

 

      如果知道了自己喜歡晚夏和知道晚夏喜歡自己是驚心動魄的第一章，那翻到下一頁，第二章肯定是雪白刺眼的一片空白，知識盲區。

 

      前面是一片未知，悠爾不願貿然踏進去。

 

      他抱起膝蓋縮在沙發上，拿了手機，開始他慣例的有什麼不懂就查清楚的原則，在搜尋框裡打下幾個字。

 

      悠爾不知道搜尋的關鍵字是不是哪裡出問題了，跑出的結果異常不知羞恥，非常不適合小朋友觀看，他立刻紅著臉就關了手機。

 

      不是，他也不是不知道心意相通的兩個人類會進行一些擁抱接吻的親密接觸，但那、那項，悠爾並沒在健康教育課本以外的地方看過，不就是生物本能的繁殖行為，怎麼能被描寫得這麼、這麼——破碎的詞彙庫找不出形容詞。他完全沒有心裡準備，嚇得不輕。

 

      這......交往是這麼嚇人的事嗎？

 

      晚夏趕完今日份的製作進度，火急火燎的回到住處，三步併作兩步跨過樓梯，行雲流水掏出鑰匙開門抬腳轉身關門，走得太急還一個踉蹌，掛在單肩上的後背包往椅子上隨手一放。

 

      悠爾被這動靜吸引了注意力，看見晚夏本人心臟又開始躁，抿直了唇線，開始後悔應該趁人未歸先躲進房間裡。

 

      晚夏看見悠爾倒是很開心，沒有進去自己房間而是待在客廳，看自己回來也沒躲，那起碼不是最糟糕的狀態。

 

      他小心翼翼又湊過去，得到了一個後縮的迴避，當場：「......」

 

      悠爾看對方僵住，內心不是時候的，沒什麼良心的覺得好笑，似乎還覺得......可愛。

 

      內心發笑，面上也不自覺勾起一個很淡的微笑，晚夏被這一笑勾得心裡癢，也順便想起了在外面還沒說完的話。

 

      「你問我為什麼喜歡你，我還沒回答。」晚夏亮著眼睛問，「你想聽嗎？」

 

      這話題登場的太快，悠爾冷靜找了一個很合理的理由延後：「......你先去洗澡，流汗坐著吹冷風是不是又要再感冒一次。」

 

      那就是答應了！

 

      晚夏很快樂的搖起尾巴，半小時後從熱氣之中穿著睡衣走出來，發現悠爾懷裡多一個黑貓的抱枕，穩定心神用。

 

      於是晚夏轉了個彎，從臥室裡把小白也抱出來，彷彿鏡射一樣在悠爾隔壁一坐。

 

      「那我直接進正題了？」晚夏暗戀兩個月總算不用再忍，還有點迫不及待，「我是我們第一次去服務學習那天喜歡你的。」

 

      悠爾抓著黑貓的爪子，扭頭給了一個「這麼早」的震驚眼神。

 

      「就是第一次看到你笑，就好像一塊棉花撞到心口上，覺得很可愛。」晚夏回憶起那天，連憶想都是甜的，「然後就忍不住一直看你，發現哪裡看起來都可愛。」

 

      雖然此處以他的立場來說有點尷尬，但晚夏沒有繞過這段，老實坦白：「嗯，不過，我知道你那時被我煩得挺討厭我，所以是想儘量補救一下......」

 

      悠爾回想了下10月到現在的事，好像是能找出一點蛛絲馬跡，他當時沒當回事，都歸類到晚夏和人合作就是這樣。

 

      只不過，現在知道那是出於好感的行動，訝異之餘，原本那些平淡的記憶突然就特別了點，像有粉色的氣泡在飄，破開之後化進甜膩的空氣裡。

 

      悠爾問：「那打遊戲那些......」

 

      晚夏點頭，「是想跟你玩，怕你拒絕就說是學習......嗯不過你確實學到東西了是吧？」

 

      悠爾不否認，抱著黑貓往後一躺。他從小學過後就沒收到這麼多可愛，感覺對此作出評價只會把話題拖住，所以選擇性無視掉。

 

      但耳尖的燥熱實在沒辦法選擇性失靈，他只能低頭將半張臉埋進黑貓抱枕後面，配上睡衣看起來格外軟綿綿，晚夏目睹這一幕，心裡再補了幾個可愛好可愛。

 

      悠爾又聽了後半場的晚夏誇誇大會，從外貌到性格外到內古今中外全方位360度無死角的誇，誇得悠爾坐在那邊都有點麻木了，從害臊到你能不能停一下。

 

      「怎麼樣？」晚夏的誇誇大會暫時告一段落，他問，「你相信我是真喜歡你了嗎？」

 

      「......嗯。」悠爾頓了頓，還是想嚴謹一點，「應該......」

 

      見晚夏又想再開一輪，悠爾急忙抬手阻止，「不是，不用了，我信。」

 

      這還不信就有點太不講理了，而且再聽一輪他真的撐不住。

 

      今天被精神打擊太多遍，悠爾的身心靈已經瀕臨極限，臉埋在抱枕裡沉思。

 

      晚夏看悠爾眼皮打架，偏過頭詢問：「悠爾，你睏了？要不要去睡了？」

 

      睡覺，他是挺想睡的，但腦子滿滿都是下一章該怎麼發展，沒失眠就不錯了。

 

      「......嗯，反正我也要......要考慮一下。」

 

      晚夏沒反應過來，「？......考慮什麼？」

 

      悠爾已經從沙發上站起來，聽見他發問便側過身回頭，「還能是什麼......考慮跟你在一起的事。」

 

      晚夏：「......」

 

      晚夏：「？？？」

 

      晚夏：「啊？！」

 

      悠爾被他這一聲震得耳朵痛，剛踏出的一步沒走成，身體一歪差點跌倒，「你叫什麼？」

 

      晚夏震撼得不能再震撼，簡直震撼本人，「不是！你、你也，等等......你也——」他說到這裡聲音突然一小，心虛中透著不可置信，「喜歡我......嗎？我、我有誤會什麼嗎......」

 

      嗯？我剛剛......沒說嗎？

 

      ......好像真的沒說。

 

      悠爾被自己尷尬到耳尖泛紅，晚夏一看就解讀成他好像是害羞了，加倍坐實他喜歡我的事實，一時間情緒功能故障，快樂到當機。

 

      悠爾沒等他繼續反應，三兩下進了房間扣上門，急了也記得關門不能太用力，靜悄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