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對頭

      兩個人在客廳裡安靜地捏著黏土，只要專注在一件事裡持續深入，雜七雜八的混亂思緒就會逐漸平息暫緩，等待它們隨著時間流逝被拋棄在世界一隅。

 

      在悠爾覺得安靜能持續到練習結束之時，晚夏就在隔壁開口搭了話，「悠爾，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晚夏的語氣還挺鄭重，悠爾坐直了身板，偏過頭等著他的下文。

 

      「我們住處離學校不算太遠，隨時有可能暴露我們住在一起，為了預防一下這個狀況，我們要不要制定一下口供？」

 

      話題和目前的狀況一點關聯也沒有，悠爾先是對這跳躍性疑惑了下，而後才緩緩反應過來。

 

      「......什麼口供？」

 

      「你之前有和人提過有關住處的事嗎？如果有就先以你的為準。」

 

      悠爾在腦內仔細巡過兩遍，最後再謹慎地檢查第三遍，確認萬無一失，「只有柳未沫知道，但我有跟他說萬一有人問起，要和其他人說『我沒有室友』。」

 

      晚夏在內心極為痛心地吐槽，原來我連存在都被抹消了？？

 

      他面上並無內心的萬馬奔騰，答話平靜，「哦，之前我都是矇混過去的。那要不然，從今天之後我這邊回答『我有室友』，但身分保密？」

 

      悠爾想了想，不大確定地說：「你是要......讓人猜測的時候，聯想不到沒有室友的我，不可能是你的室友？」

 

      晚夏綻開一個笑容，「對，聰明。」

 

      悠爾蹙眉，「你直接說你沒有室友，能達到的效果也一樣不是嗎？」

 

      「嗯......確實是，」晚夏捏了捏手裡尚未決定主題的黏土，「但我社團的朋友知道了我住處有Switch和電視，他們搞不好會來，這樣一看有兩扇門就暴露了，我這邊沒辦法說謊。」

 

      悠爾瞭然，釋懷地一頷首，「......好像也是，就那樣說吧。」

 

      「放心，他們過來我一定嚴格監督環境整潔，也強烈阻止他們靠近你房門，你在住處時就絕對不讓他們來。」晚夏覆述著悠爾之前給他列下的條件，「也不會讓人知道那房間主人的身分，一定藏好。」

 

      晚夏最煩人的時期也沒拿這件事作弄人，悠爾並不懷疑什麼。

 

      「不過我想，本來就不會有人這麼猜測。」悠爾沒什麼語氣地說著，「畢竟大家都知道我們關係不好。」

 

      晚夏內心反射性一寒，但又想起那個猜測某人喜歡某人的文章，心底轉而一喜，「啊也是，應該沒人會覺得死對頭住一起，我看最近討論板上也差不多是這個畫風，應該沒事，就是保險起見先對好口供。」

 

      至於那個某人是不是喜歡某人的文章，晚夏透過買遊戲賄賂琰余這個網路原住民，來使用他的眾多小號和帶風向能力，讓晚夏和悠爾就是妥妥死對頭這事在校園內更加堅定不移，且在網絡上時時注意，一有苗頭就掐掉。

 

      為了不提前驚擾悠爾，也是很拼。

 

      至於重要的刷好感任務，就只能在住處和幼兒園這兩處可以進行，用合作來反覆撒餌，期待小貓上鉤。

 

      晚夏也發現，自己不逗人家後，悠爾的反應確實好了不少，果然是之前不懂事的自己太欠了。

 

      悠爾低頭應了一句，結束了這個話題。

 

      週五，園長那邊使用經費買了黏土和一些壓模的小工具，提供給本次課程使用。

 

      小朋友們歡欣鼓舞地迎接晚夏和悠爾到來，兩人先是陪著他們玩了一會，悠爾也赴了和喬筱安的約定，戴著耳環看了她的寶貝繪本，內容是一個善良的魔法師到處幫忙小鎮上困擾的居民，最後魔法師遭遇困難，全村村民一起來回報他的故事，整體基調溫暖又溫馨。

 

      「哥哥也是魔法師。」喬筱安還沒忘記這個設定，悠爾也配合的笑笑，接受了這個設定，「嗯，那筱安也是小魔法師嗎？」

 

      喬筱安今天還帶了一根小魔杖，頂端鑲著一顆星星，握在手裡有模有樣地揮了揮，蝴蝶結垂下的絲帶也隨之晃動，「我也要當魔法師！」

 

      「好，那我們一起加油，要當很厲害的魔法師。」悠爾欣慰地看著孩子充滿童稚想像的夢，彷彿宇宙也比不過他們的熱情，自動化開在手裡，甘拜下風。

 

      晚夏發誓，他一開始真的很認真在當中了石化法術，等待英雄們拯救的人質；但他的耳朵就是會自動捕捉不遠處的對話，然後被可愛到發瘋。

 

      媽耶，什麼魔法師，這是兩個天使。

 

      石化的晚夏背對著悠爾和筱安的桌子，他不能擅自亂動，會被旁邊嚴格遵守世界觀的小朋友糾正，人質可不能擅自掙脫束縛。但他又實在好想看悠爾是不是又笑得很可愛。

 

      不過他糾結著，轉念一想，看不到也許是好事，要是他受到爆擊當場倒地不起，那來多少個英雄也救不回他的性命。

 

      看著遠方純真無邪的小朋友們，晚夏深感此處大概只有自己思想齷齪，正在閉眼冥神背誦恩物，試圖用知識的力量努力淨化自己混沌的內心世界。

 

      沒背幾個，他又唐突離題想起悠爾驚人的記憶力——說起來，悠爾總一副凜然的正人君子樣貌，是不是就是因為他熱愛學習，腦袋沒有閒暇錄入雜七雜八的世俗慾望？

 

      晚夏一邊走神一邊磕磕絆絆地背完恩物，背到最後一項時非常應景的到了下堂課，是要和孩子們一起玩黏土的時間。

 

      石化了半天，過程中有小朋友爬到他身上也無法亂動，扮演了一會遊樂器材的晚夏身體僵硬，四肢彷彿新生長出來般難以控制，從地板上艱難地爬起來；血液被阻擋流通的雙腿酥麻感一下襲上，他一個踉蹌，一倒，被悠爾扶住了。

 

      悠爾顯然也嚇了一跳，看人往這裡倒下意識就伸手扶了下，接觸不過一秒鐘，他很快就放開了。

 

      晚夏被碰觸到的地方還殘留著熱度，看去悠爾因為身處此地溫柔而淡雅的眼神，由於驚訝而染上一絲波動。大腦沒怎麼動，但晚夏的嘴總是停不下，開啟自動回覆，「......謝謝。」

 

      明明周圍都是孩子們歡笑的鬧聲，但他們不約而同地感覺到有剎那的一瞬，世界很安靜，時間好似在那刻被按下暫停。

 

      隨著悠爾瞥開視線，短暫停止的空氣重新恢復流動，悄無聲息地化進童聲笑語裡。

 

      悠爾摸不清那股來源，這不是第一次，但每一次碰上都是晚夏。

 

      他平常是熱衷於解開謎團、擴寬知識的，既然討厭未知就擊破未知。

 

      不過這份關於晚夏的未知......悠爾只想離遠一點，他感覺那不是他控制得住的東西。

 

      所以他的大腦，很少見地，碰上此事卻毫無例外地放棄了思考，獲得了逃避可恥但有用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