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對頭

      黏土製作的主題是，喜歡的東西。

 

      今日的計畫是兩人為了和徐文有共通話題而準備的，但不代表會減低對其他孩子的關注，有遇到問題需要幫助的、自信滿滿捧著來分享的、茫然徬徨找不到靈感的，他們都是善於且喜愛與小朋友對話的人，此等要求不在話下。

 

      不過擅長的領域有些不同。晚夏就如先前所表現的，對手工操作能力相當熟悉，小孩子弄不來的造型，他三兩下就揉捏成型，成功獲得一群崇拜的目光。

 

      悠爾觀察細緻入微且記憶深刻，他開口前會先考慮過不同孩子的性格，再特製一個溝通方法進行引導，雖然製作的實操能力尚有待加強，但幫孩子排解困惑還是很有效果。

 

      對於此種狀況，兩人各有所想。

 

      晚夏：我們兩個一個負責理論一個負責實作，默契配合成效甚好，妥妥的互補。

 

      悠爾：南轅北轍。

 

      但他們兩個也有思想同步的時候，每當有個空檔，兩人都會默默朝徐文的方向看去。

 

      安安靜靜，自給自足，看起來很專注。

 

      他做好了一顆立體的地球，獨自找了一個角落待著，現在正繼續做月亮。

 

      今天徐文的家長也會晚到，徐文在等待時沒有像上次一樣畫圖，而是開始製作起太陽、水星、火星......

 

      他是準備要做出整個太陽系嗎？

 

      這下反倒是悠爾先燃起了興趣，他輕輕踏步過去，在徐文斜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不近也不遠，保持一個恰到好處的距離。

 

      這次悠爾試著開了口，「你做得真好，每個星球的細節都很還原。」

 

      徐文聽到有人跟他說話，慢吞吞地從小宇宙出來，眨著眼睛看向這個第一次跟他說話的大哥哥，又低頭看看手裡的作品，不說話，彷彿在發呆。

 

      悠爾也想過可能會得不到回應，也沒感到氣餒，在腦袋裡反省自己可能選錯了話題。

 

      隨後，他的胡思亂想被一個小小的聲音打斷。

 

      「哥哥也......喜歡宇宙嗎？」徐文突如其來的發問，讓悠爾又是驚又是喜，笑笑回答，「我小時候也喜歡看宇宙，但沒有你厲害，可以用黏土做出太陽系。」

 

      他是在迎合提問，同時也是發自真心感嘆，「宇宙很漂亮對不對？」

 

      徐文抬起頭看著悠爾，緩緩點頭。不再垂首的小孩子臉蛋被燈光照亮，雙眼裡閃著微光。

 

      悠爾心裡想，看來這個話題是選對了。

 

      晚夏上次貿然搭話貌似讓悠爾不太滿意，他這次便待在後方觀察，看見一大一小的身影談論著什麼；湊近了一聽，似乎是興趣相通了，跨越了年齡談論著宇宙的魅力。

 

      他心裡淌著笑意，晃到了悠爾隔壁座位，手指搭在矮桌面上撐著上半身，彎下了腰，虛心請教道：「我也想聽，可以請兩位教教我嗎？」

 

      兩個人同時看了晚夏一眼，又對視了一眼，進行了一場若有似無的腦電波交流，最後再重新看向晚夏。

 

      「......哥哥喜歡宇宙嗎？」徐文的聲音依舊不大，語氣平穩得像個面試官，一開口就是試探。

 

      「喜歡啊喜歡，宇宙有星星哎。」晚夏回答得很幼稚，雖然徐文對這個自來熟大哥哥有些拘謹，但似乎開口對宇宙表過忠心，就算通過了徐文的檢定；這個從沒主動開口說過話的小朋友，向來不吵鬧不抱怨，扮演成熟的小大人。一說到宇宙，便露出了他這個年紀本該有的天真爛漫。

 

      「太陽很大，比地球大好多好多。」徐文用小手比劃著，「還有月亮，月亮會繞著地球轉，每次回家抬頭都可以看到不一樣的月亮。」

 

      想傾訴的話太多，他的話有些跳躍；而悠爾和晚夏不打擾他的熱情，也不忘給出充足的反饋。

 

      徐文知道有人在聆聽自己說話，不知不覺就說了挺多；等到他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是不是太吵了，瞬間有點手足無措。

 

      悠爾看他停下了，輕輕拍了拍徐文的手臂，示意對方看向自己，接著換上一個鼓勵的微笑，「你說的很有趣，哥哥很喜歡聽。」

 

      「下次來的時候，你再繼續說給我聽可以嗎？我還想多聽你說一點。」

 

      徐文的表情從緊繃慢慢舒緩，靦腆地笑著點點頭，「......好。」

 

      「也不要拋棄我嘛，晚夏哥哥可以聽嗎？」晚夏趴在桌上，像隻等待關注的寵物犬，徐文也被他的行為逗笑，又點點頭，「嗯。」

 

      ***

 

      這一次的服務學習依然順利，不僅和徐文說上了話，也和其他小朋友的關係越來越好，大家回去時臉上都掛著笑容。

 

      但當晚的悠爾還是做了夢，夢到的還是高中的那天。他醒來過後渾身冷汗，平躺在床上深呼吸，手指輕顫幾下，他側過了身，揪著棉被縮起身子。

 

      ......又夢到他了，心情真差。

 

      悠爾臥在床鋪上發呆，隨著意識逐漸從夢境清醒，他感受著現實的空氣，漸漸找回了以往的平淡情緒，但周邊還是殘留著低氣壓的余韻。他輕輕順了一口氣，下了床。

 

      悠爾掃除時順帶看了眼桌上擺放的日程表，想起昨天晚上又跟晚夏約好要學習——也就是玩遊戲，時間和上次一樣。

 

      腦袋浮起了想像畫面，悠爾注意到他的心情輕鬆了點，原本沈重的呼吸順暢不少。

 

      遊戲還有這種功效。怪不得晚夏總是笑嘻嘻的，是因為他很常玩遊戲嗎？

 

      於是悠爾坐在客廳看著晚夏調整設定時，還真順口問了一句。

 

      「啊？我是不是因為一直玩遊戲，所以每天都一副開心的樣子？」晚夏重複了一次悠爾的問句，笑出了聲，眼窩彎成兩片新月，「你要這麼理解也不是不行？但準確來說，我是大多數事情都可以覺得好玩，自然開心的時候比較多。怎麼了？你也想加入我的人生理念？」

 

      「......不是。」悠爾急忙否認了，「我問一下而已......而且那種也不適合我。」

 

      「哦，嗯——確實，你要是跟著我天天玩遊戲，別人知道一定會說我把你帶壞了。」晚夏給悠爾遞去兩個手把，讓他挑要紅色還是藍色。

 

      悠爾沒什麼堅持，接過了紅色的手把，「......帶壞？你不是說玩遊戲也是學習？」

 

      「可不一定每個人都這麼認為啊，大多數人都只把遊戲當作單純的娛樂而已。」應該說認真這麼認為，而且真心靠遊戲努力學習的你才是稀有物種。

 

      晚夏在心底想著，聽見悠爾說道：「我之前......也是這個想法中的一員，但上禮拜就改變意見了。」

 

      「就像昨天，小孩子透過黏土探索自己喜歡的東西，也是透過玩樂來激發想像力和細緻的手部運動能力。捏黏土、玩電子遊戲，它們就像是寓教於樂的其中兩條分支。」

 

      「雖然課堂上不只一次聽過『寓教於樂』，理解這個詞並不困難，但我也是這個月才深刻體認這四個字真正蘊含的意思，也才知道親身體驗帶來的價值。」

 

      「這部分還是托你的福。」

 

      悠爾語速不快，一字一句緩緩道出，雙瞳流淌著堅定的光，深沈地看著手裡的搖桿，卻又好像看向更遠的意識深處。

 

      晚夏看得入神。

 

      又是這樣，不含修飾的真誠發言。

 

      晚夏感覺心臟在猛烈敲擊胸膛，耳梢爬上了一絲隱晦的滾燙。

 

      雖然這可能並非悠爾的發言動機，但這種被肯定的感覺，實在非常好。

 

      要如何不喜歡這個人啊。

 

      悠爾半天沒聽見晚夏的回應，正覺得奇怪，對方就湊近了點，愉快地笑了笑，「那我教你玩遊戲沒有白教呀，你是我帶過最優秀的學生了。」

 

      「手工也是，遊戲也是，吸收得這麼快，進步神速，認真聽課，還執行得這麼好；簡直就是最受老師喜歡的那種學生。」

 

      晚夏在話裡夾帶完私貨，立刻就轉開了話題，開始跟悠爾說起今天要玩的遊戲。

 

      悠爾悄悄看向晚夏滔滔不絕的側臉，說起喜歡的遊戲，和昨天談起宇宙的徐文非常相像。

 

      兩個不相關的影子在腦袋裡重合，悠爾對自己的想法感到錯愕，快速眨了兩下眼睛，強迫自己正視前方，當個乖乖聽課的好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