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總不能
連假的幾天幾乎沒有變化,白天兩人各過各的,晚上便進入充斥陰森與詭異的遊戲世界;和電視內畫風不同的是操縱著角色的兩人,一個心懷鬼胎,綻放著明朗的笑容,偶爾會嚇到一顫;另一個人正經八百,散發著學術性的氣場,腦內只有最高效率的破關斬將。場面之兩極化,彷彿不是在玩同一款遊戲。
在回到學校的前一天,晚夏很震驚的知道悠爾還為此做了筆記,詳細紀錄了遊戲內的素材、彩蛋的位置,成就觸發的條件,雙人模式下更有效率的合作攻擊組合,謎題的解法和線索......
遊戲時長太長,悠爾有些部分真的記不清楚,找來晚夏借遊戲查看圖鑑和地圖資料,才因此暴露了筆記的存在。
悠爾整理得井井有序,將遊戲內複雜的機制解釋得容易理解,內容細節也過於完整,完全可以分享到網路上當作一份攻略了。
晚夏聽對方說玩遊戲真的很有幫助,受益良多的時候,略感心虛;這些附帶效果根本不是他的本意,不如說他其實有點希望悠爾上手別那麼快——這樣他還可以藉教學之名行偷偷貼貼之實。
但悠爾玩得開心也是個好結果,於是他面上便也沒有反駁。
晚夏翻著悠爾的筆記本。他的字跡彷彿精心安排過,每撇每豎都端正乾淨,正經八百地排列於細黑底線上方,字如其人,一絲不苟,漂亮自持,愛屋及烏的晚夏感覺這些文字還有點可愛。
「悠爾,你這筆記要不要放網路上當攻略啊?雖然遊戲上市一個多月,已經出來挺多專業解說了,但我覺得你這份值得分享給眾多玩家,超級清楚的,應該能幫到不少人。」
還在回顧圖鑑,好確認沒有漏掉資訊的悠爾分神了一下,轉過頭看向晚夏,「啊?什麼......?」
「前提是你願意的話啦。我可以幫你處理成電子檔,不想公佈名字的話我能開一個新帳號,幫你匿名放上去,我不會當成自己的功勞的。」
悠爾半聽半懂,陷入了思考。
他做筆記只是為了自己而已,沒想過能給別人帶來幫助,也不曉得是否真能讓其他人受益。
不過,既然是匿名,後續也不需要自己處理,交出去也無妨。反正這份筆記,過了今天他大概也不會再打開了,那乾脆給可能用得到的人。
他寫教案卡關的時候也經常上瀏覽器找參考,雖說受眾可能不大一樣,但能回饋回去,當一次給予方也挺好的。
看悠爾似乎在為難,晚夏把筆記還給他,擺了擺手,「哎呀,不想要也沒關係啊,我沒有要逼你的意思。」
悠爾一愣,「我沒有說......不要啊?」他又將筆記推了回去,繼續翻著圖鑑檢查,「你想放的話就拿去吧,要是我發現有漏掉什麼我再補充上去。」
晚夏驚喜,收下了筆記本,捧在手裡忍不住笑,「遵命。」
悠爾的查漏補缺告一段落,和筆記上的內容並未出入,他才總算鬆一口氣。
過了會,他偏過頭看向晚夏,道:「黏土的事你和園長說過了嗎?」
晚夏點頭應了,「嗯,說了,園長也答應了,看我們很積極還很高興的樣子。」
「嗯,那就好。」悠爾想著其他事,嘴上客套了一句,「辛苦了。」
離週五還剩下三天,悠爾準備明天時借一本教學書回來看看,惡補一下他天崩地裂,說不定沒比小朋友好多少的手工能力。
晚夏不是很高興,「幹嘛這麼疏遠啊。」
「?那要怎麼說。」以他們的關係來說,這樣不就足夠了嗎?
「這......」晚夏一時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也不知道悠爾現在怎麼看他,要是和社團招新那天一樣,被說不是朋友也挺受傷的。
除了同學和室友,他們還是死對頭,這最後一條還是他自己之前百般堅持作死而定型的標籤,且為了安全,暫時還不能摘下來。
他無聲嘆了口氣,「沒事,就這樣也行。」
悠爾聽他說了也沒繼續多管,沒多久到了固定的作息時間,他收拾好東西就回了房。
隔天他帶了幾包黏土,以及從社團租借回來的《完全初學也ok!最完整的包教包會黏土製作教學大全!》回到租屋處,雖然書的名字長得很沒有必要,散發著一股不可靠的氣息,但悠爾當場親自確認過了,這本書是有真材實料的,是一本貨真價實的教學書。
主要是,太專業的他一時半會也研究不完,過兩天就得上正式戰場,他現在不過是臨陣磨槍。
其實被小朋友笑一下對悠爾來說沒什麼,他對小孩子非常包容,不會介意更不會生氣;但他到了幼兒園除了身為照顧者,更是一個教育者,連自己要教導的領域都不了解,哪有臉自稱老師。
他看看目錄,看過了引言和前導教學,理論知識被腦袋吸收得很快,他瞬間就有點自信了,學習一直都是他最主要的強項。
接著他翻到練習一,那是一顆展露大大微笑的小人腦袋。膚色的圓球體頂著用西瓜皮瀏海簡單呈現的頭髮,橢圓的兩個小點捏成眼睛,貼在瀏海下方,細細長長的線條勾成半圓弧形,代表整個作品最靈魂的微笑。
幾分鐘後,悠爾有點懷疑人生。
首先他並沒有準備膚色的黏土,就用白色作為替代,好在搓成圓球毫無難度,他的手再笨也得到了一顆完美的白球,到這裡還一切順利。
然而製作到髮型時,小人就開始走樣。瀏海剛貼上去有點歪斜,悠爾越看越耐不住想調整一下,但黑色的黏土和皮膚黏在一起,一調整皮膚就被連帶著撕開,看著相當觸目驚心。
瀏海在悠爾的搶救下從重症直接宣判死亡,他和小人面面相覷,但小人目前並沒有臉,悠爾還是決定先把臉部做完。
這並不是個好主意。雖然悠爾衡量黏土的份量倒很擅長,兩個眼睛的大小一模一樣;但橢圓的位置沒有平行,還有點往下、往外擴,略顯脫窗;示範裡小人的嘴只笑到眼睛下方空一點,悠爾死腦筋的按照圖片的絕對位置放置微笑,嘴角卻因此碰上了方才失誤,導致太靠下的眼睛。
悠爾看著小人沈默,又手癢進行名為搶救的蓄意謀殺,沒多久小人連個人樣都快沒有了。
「......」
怎麼會這樣?
不應該啊,我明明看著說明做的,怎麼會和示範圖片差得那麼多?
晚夏從外面回來,看到悠爾手上彷彿五官融化,被折磨得面色蒼白的小人,嚇得冒汗。
「悠爾......你,」晚夏謹慎地想了想,提出了一個沒那麼失禮的可能性,「在做萬聖節的裝飾嗎?」
「......」悠爾緩緩閉目,「不是。」
晚夏還以為悠爾上次是心不在焉,才捏出一團不明物體的,現在才知道,那是真實的水準。
他有點想笑,但覺得現在笑出來大概會惹毛人家,很努力憋住嘴角的顫抖。
他在悠爾的隔壁坐下,手撐在膝蓋上捧著臉,微微仰視觀察著悠爾的表情,勾著嘴角,「你這是......為了禮拜五提前準備嗎?」
悠爾點點頭,聲音很小,「我覺得......我應該練習一下......比較好。」
晚夏又瞥了一眼那個瘮人的笑臉,心底直抖,很刻意地揚起微笑,「那......我跟你一起?」
悠爾看了他一眼,晚夏又接著道:「不是說好了要合作嗎?在同一條船上我們得取長補短,不擅長有什麼關係,誰沒有不擅長的東西,有我在我可以教你啊。」
「怎、怎麼教?」悠爾把那個失敗的小人放下了。經過《懾服》之後,他對兩人合作可以互相學習這件事接受良好,第一反應不再是推辭和懷疑,但還是對黏土製作的教學方式感到困惑。
晚夏沒有直接回答,反問道:「如果有小朋友不會寫一個字,跑來問你,你會怎麼回應?」
悠爾試著想像了下,回答:「應該,就先示範一遍,然後......讓他跟著我的步驟寫?」
「要是還是做不好,他很難過呢?」
「這樣的話......」悠爾低垂著眼簾,眨了眨眼,「我應該會拉著他的手,跟他一起寫一遍,等他熟悉了,比較有自信了,再讓他自己嘗試一次。」
「嗯,我也是這麼想的。」晚夏伸出了手,手心朝上攤在悠爾面前,「來吧,手。」
「?」悠爾還在他要如何幫助一個傷心小朋友解決困難的情境裡面,莫名其妙的看著那隻手,「什麼手。」
「不是要手把手教學嗎?」晚夏得逞地揚起嘴角,伸出的指尖攏了攏,往回勾幾下,「你是不是忘記我現在是你的老師了,悠爾小朋友。」
「啊?」悠爾把剛才教導小孩子的溫馨畫面替換成了他和晚夏,瞬間豎起寒毛,感覺非常不妥當,「這換成我們兩個又不適用......」
「為什麼不適用?」晚夏還在討價還價,「不試試看怎麼知道。」
悠爾憑本能就覺得兩個人手拉手實在奇怪,但看晚夏的反應,好像也不是要整自己,跟以往不一樣,眼裡沒有那種等著看好戲的戲謔。
即使如此,悠爾還是有點抗拒。
「如果真的要按照我剛才的方法,第一步驟應該是你示範一遍我再做一遍;失敗了大不了我再做一次,我也不會難過,所以根本用不著手拉手,輪不到第二步驟。」
悠爾一氣呵成,話語間的邏輯合理,但他其實大可說一句不要就能拒絕,他本來就不太習慣他人碰觸,此番否決並不突兀。
他列出邏輯上無可反駁的理由,幾乎像在給自己找藉口,用理智客觀代替情感來解決問題。
他隱約覺得,要是用了情感解決難題,那要不要手拉手這件事就會變成感情問題。
一想到這,悠爾的嘴下意識就將問題扭轉為能辯駁的邏輯題。
晚夏雖說內心還是隱隱可惜,但對於被拒絕的結果並沒有感到太意外,不如說悠爾的反應還比他預想的平淡一點。
看來經過一個連假他們確實關係有提升,也許好感度從超級討厭晉升到很討厭了。不錯不錯,有進步。
晚夏心情沒受影響,反倒更好了,和悠爾一起捏土時還能哼著小曲;在悠爾看完示範,低頭認真苦作時他又不自覺捏起小貓,在悠爾停頓猶豫時適時給點建議,然後繼續低頭造小貓。
面對實作,有人指導比單看理論知識來得更有用,悠爾嘗試幾遍後進步飛快,手裡的圓球看起來總算像個人了。
他剛才的視線都集中在自己手裡,晚夏出聲提示時頭也沒抬一下,自然沒發覺晚夏在做什麼。
等到這下抬起視線,悠爾才發覺面前的桌上,黏土貓家族早已兒孫滿堂,有大有小有黑有白,晚夏手裡還有一個包在布裡的貓寶寶正在誕生。
感受到動靜的晚夏抬起頭來,一眼看見悠爾手裡品質大幅提升的小人,不禁勾起笑來,「哦,這次做得真好,你學習果然很快。」
悠爾對晚夏的誇讚毫無反應,只是呆愣愣地看著滿桌的貓,傻眼的從左邊看到右邊,再於右側掃到左側,像一個無情擺頭的機械。
這數量著實有些震撼人心,悠爾靠自己獨立完成作品的喜悅早就淡去,心裡只是想著,晚夏到底對貓有什麼執念?
一隻包好軟綿布巾的貓寶寶被放在桌上,和一整個家族整整齊齊地排在面前。陣勢浩大,像是教堂裡的詩歌合唱團,又或者歌劇廳舞台上的合奏交響樂隊,貓咪帶有弧線的圓臉嚴肅莊重卻揉著可可愛愛,再看一眼,還挺像準備拍下全家福照片的名門貓貴族。
晚夏就是閒不下來手癢,手指肌肉記憶形同反射,他最熟悉也最擅長這個造型,不知不覺就捏了不下二十隻。
他也沒想到的是,悠爾看見了會愣住,而且還看了挺久,不曉得在想什麼。
晚夏還是沒能忍住不出聲,笑著跟他打趣道:「怎麼啦?看這麼仔細,是很喜歡嗎?」
悠爾被這一聲喚回注意力,腦袋微微往後一仰,眼神快速地一眨,看了眼晚夏,又將視線挪回桌面,「你......怎麼捏這麼多貓?」
晚夏順著他的視線看向出自他手的貓群,「一邊發呆一邊弄的。我做手工經常做貓,尤其是黏土,很好塑形出流體一樣的貓態,熟能生巧,太順手了就做多了。」
晚夏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哎對了,這是你買的黏土啊,是不是我消耗太多了?抱歉啊,我房間應該還有庫存,我去拿來給你賠罪吧?」
怪不得他一直盯著看,原來是不高興了。
晚夏正要站起身,被悠爾一下喊住,「不用了,剩下的也夠我用。」
他頓了下,繼續道:「為什麼是貓?」
晚夏聽話地重新坐好,聽了悠爾的問題一時摸不著頭腦,但還是回答:「有......一部分是因為單純喜歡貓,另一部分......算是彌補一下缺憾?」
他有點無奈,又有點自嘲地笑笑,「畢竟摸過貓很高機率會過敏,摸不到真貓,做手工的時候就想捏幾隻摸了不會過敏的。」
聽到過敏二字,悠爾才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他知道晚夏有粉塵過敏,這甚至是他們會成為室友的間接原因;他倒是沒想過把過敏和貓聯繫在一起。
怪不得那天抽到「貓」的晚夏,連動都不動就站在原地。他要是找到,也就只能過敏,那肯定要難受到挺晚。
這麼一想,那他之後說我是貓——
悠爾臉色再次複雜了起來。
這部分就不能理解了。
還是他是在表示他對我過敏?
總不能是他......
悠爾的腦袋一卡,他低下頭,和手裡掛著燦爛笑容的小人面對面看,而逐漸走向荒謬的思緒也被他強制性停下來,選擇性無視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