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滿月
悠爾洗澡時也在想,坐在書桌前也在苦思,到了躺在床上拉起被子的時候,他還沒消化完。
他想不透,晚夏憑著哪裡覺得他們很像。
生活作息不像,人生理念不像,性格興趣不像,哪裡都不像。
真要挑一樣的地方,也只挑得出他們都是男的、都喜歡小孩子。
說到小孩子,他們和小朋友相處的方式恐怕也會很不一樣。
悠爾撈過躺在床上的黑貓抱枕,捏了捏柔軟的肉球,在黑暗中直視著抱枕無神的雙眼,彷彿那其中寄宿靈魂,可以為眾生解答。
眾生之一的悠爾沒能得到答案,在昏昏沈沈的思考中睡了過去。
隔天早上,他又是被訊息震動聲叫醒的。
由於上次的經驗,他點開螢幕之前還有點忐忑,看清楚來人之後鬆了口氣,又隱隱無奈。
[哥哥]:大學過得怎麼樣啊!
[哥哥]:一個月不見了,有沒有想家和想哥哥啊?
[悠爾]:......還好。
[哥哥]:那就是有的意思。
悠爾捏著手機沈默,暗暗想著這個人擅自腦補的能力還是很強。
[哥哥];哦哦對了,我聽未沫說你和同班同學一起住,跟室友相處得怎麼樣?
......這該怎麼回覆?
[悠爾]:還可以。
回答得模稜兩可,就不算有說謊。
[哥哥]:那就好。
[哥哥]:哦不過還有一件事,我之前看到你們學校討論板上好幾篇文章,主角其一還是你哎,沒事吧?
他居然看到了?
這又要怎麼解釋。
[悠爾]:沒什麼,那陣子在討論而已,我沒受什麼影響,而且最近也平復下來了。
柳未沫曾在三人的群組報告過,現在討論板的人主要在討論兩人究竟誰會第一名畢業。
以學生來說算和平了。
[哥哥]:我看了一下,那個晚夏也是你同班同學啊?我們家小悠不會跟人吵架的,是不是對方先惹你?
悠爾看著這堆文字,莫名感到心虛,明明他沒做什麼虧心事。
[悠爾]:我們只是在爭第一名而已,平常在學校也不怎麼交流,網路上說的可能會比較誇張。
在學校沒有交流,沒說其他地方沒有。
[哥哥]:也是,要是他怪怪的你記得離他遠一點,不要靠近他。
[哥哥]:三餐要好好吃啊不要敷衍,還有跟室友要好好相處啊,畢竟你第一次跟別人一起住。
悠爾看著這兩段訊息,再次心虛。
解釋起來太麻煩了,還是矇混過去吧。
[悠爾]:好。
[悠爾]:你工作加油。
悠戍傳來一個笑容滿面的貼圖,結束了這次的早晨突襲招呼。雖然起床時間比平常早,但悠爾躺回去翻滾半天,睏意全無。
房間的窗戶照進一道白亮的陽光,被窗簾遮得若隱若現。他慢吞吞地從床上爬下來,進行完一輪例行的晨間掃除,踢著拖鞋晃進客廳和浴室。
他洗漱完的時候,聽見大門傳來一聲響,悠爾疑惑地探出腦袋一看,是晚夏剛從外面回來。
他一大早出去幹嘛?
晚夏也發現了本該還在睡覺的悠爾,和對方同樣驚訝,「喲,難得起這麼早?」
悠爾愣愣,「......你出門了?」
晚夏順手關上大門,應聲回答,「嗯,我剛剛拿棉被、被單和一些衣服上去屋頂曬太陽,現在陽光正好,不大也不小。」
悠爾定睛一看,晚夏手裡確實拎著一桶空洗衣籃,手指隨意地勾在橢圓形的窄洞,整個籃子隨著作用力前後晃。
「這樣睡覺會有太陽的味道,很舒服。」晚夏得意地抬起頭,對悠爾眨了眨眼。
「太陽的味道?」
晚夏點點頭,道:「對對,你有聞過嗎?就是那種......」
「嗯,有。」悠爾撥開一縷擋在眼前的髮絲,毫無惡意地說道,「塵蟎屍體被曬焦的味道。」
晚夏:「......」
晚夏的表情僵硬,眉頭狂抽,「悠爾,你有沒有被人說過你很不浪漫?」
悠爾實話實說,「沒有。」
「現在有了,你可以記著。」晚夏又好氣又好笑,手癢地走上前給悠爾的頭髮順直,完事了在對方頭頂不輕不重地一拍。
「氣氛毀滅者,你可不要說話不過腦,戳破小孩子的幻想啊。」
「我才不會,我對小孩都會配合。」悠爾撥開了晚夏作亂的手,「你又不是小孩子。」
「我6月生的,我猜我應該比你小。」晚夏摸了摸被趕走的手,一點也不痛,「你幾月生日?」
「11月。」
「看吧,比你小,所以我是小朋友。」晚夏抬高下巴,嘴角上揚。
驕傲。
悠爾滿是無語,嫌棄地看眼前不要臉的人,後退一步正想要走。剛走出兩步,想起什麼又突然頓住。
他回過頭問,「你不是過敏嗎?曬完會不會又沾上灰塵?」
「我曬完還會拿吸塵器吸一下,只曬太陽本來就不太夠清除塵蟎。」晚夏突然心情好了點,語調都染上了愉悅,「關心我噢?悠爾哥哥人這麼好。」
悠爾耳朵一熱,忍不住要嘴硬,「......沒有,我關心你幹嘛。......我也不是你哥。」
「好好好,我們勢不兩立,培養感情都是公事公辦,只靠小朋友們聯繫。至於在學校就是相互競爭的死對頭,還是大家公認的。」晚夏逗完人心情大好,無視了他最後一句抱怨,抱著洗衣籃回了房間。
悠爾還站在原地,捏捏發癢的耳朵,回了房寫一份自主練習的教案壓壓驚。
接近十月的天吹起涼風,偶有落葉從窗台前面飄過,到了傍晚沾染上淡金色的陽光,這禮拜碰上中秋連假,回家的人多,學校附近反倒安靜了些。
悠爾整理好從社團借來的一系列主題繪本,拿出小冊子紀錄靈感,研究了一個月的故事和文字風格,多少有了眉目和進展。
計畫按部就班執行的感覺很舒適,悠爾不疾不徐地在方格內填入整齊的方塊字,彷彿冥冥之中有股魔力,他寫完的下一秒,門口就傳來敲門聲。
他下意識就蓋上冊子,轉過身往門口一望,聽見晚夏的聲音透過門板傳進房內,「悠爾,你想不想一起去吃晚餐?」
悠爾愣了幾秒,確定自己沒聽錯,呆愣地回覆道:「......啊?為什麼?」
他們向來都是自己吃自己的,別說一起吃飯,連對方平時吃什麼、什麼時間吃飯都不知道。
「我今晚有預定一間烤肉屋,這間很難預約的,但琰余臨時放我鴿子。位置訂都都訂了,不想浪費,你想不想去?」
肉食動物的尾巴舉了起來,很感興趣。但想到邀請自己的是他的天敵,尾巴開始在空中猶豫的左右搖擺。
悠爾還沒給回覆,晚夏在門後繼續拋出誘餌,「那間店我和朋友挺常過去吃的,大家給的評價也很好,不貴又能吃到很多的肉,肉質鮮美服務優秀,吧台的飲料、醬料、白飯自由取用。」
兩人之間隔著門,但悠爾能透過聲音感受到晚夏的繪聲繪色,極力推薦,「我手上有那間店的優惠卷,點套餐可以拿到一盤贈送的牛肉,烤到半熟沾上醬汁再淋點蛋液,配著白飯一口吃。」他嘖著嘴感嘆,「人間天堂啊。」
天色昏暗,路燈一盞一盞亮起,為街道點綴了微弱光線,和店家招牌的燈相互輝映,為街景畫出發光的輪廓。
成功被肉給釣走的悠爾,一半是妥協的屈辱,一半是殷切的期待,和晚夏一前一後地走,鞋底踏在石階小路上,踏聲細細迴盪。
外面人不多,氣溫正舒適,悠爾平時都是在住處點外送,或是去樓下超商簡單解決,這是他來到這頭一次為了吃飯在晚上走這麼遠。
晚夏加快了步伐,出現在了悠爾旁邊;兩個人肩併著肩走,安靜地走了一段路,在燈光的照射下看著格外和諧。
晚夏不動聲色地看向悠爾的側臉,他剛才特意站在對方的右邊,就為了偷看那點淚痣。
那顆漂亮的黑痣彷彿有魔力,沾上了視線就挪不開眼,像要把人引誘進一片未知的地帶,盡頭是尚未探索的宇宙,恆星和星系都還沒被取上名字。
悠爾突然出手扯了一下晚夏的衣襬,把人從迷失的前一刻拉了回來。晚夏呆呆地啊了一聲,問,「怎、怎麼了?」
「你要撞到牆了。」自己好歹受惠烤肉於人,他也不是沒有良心,不至於眼睜睜看晚夏直撲牆壁也不提醒。
晚夏回過神一看,面前的建築比其他棟突出一點,他離牆就差十公分。
悠爾往左側給晚夏讓了點路,淡淡地問,「你在發什麼呆?」
晚夏的喉嚨一堵,眼神現在反倒心虛得看不了悠爾,直盯前方,「沒什麼,就是差點被黑洞吞進肚子裡了。」
對付晚夏胡言亂語最好的方法就是直接無視,悠爾略敷衍的哦一聲表示話題結束,並沒有細想。
抬起頭看,天上佈著寥寥可數的星點,潔白的滿月披著薄霧般的雲朵,慢慢從黑夜中探頭。
他的眼瞳被一輪望月點亮,才後知後覺想起,今天正好是中秋節。
他沒什麼過節的堅持和習慣,對他來說這天只是連假中平平無奇的某個二十四小時,距離結束也只剩下六個鐘頭,換日的瞬間也不會有感覺。
沒想到在中秋的尾巴,他還是意外地染上一點佳節氣息的餘韻。
「月亮好圓。」晚夏也看見了雲層後面的滿月,小聲感嘆了一句。
他不記教訓,又往左邊看,這次卻正巧和悠爾撞上視線。
晚夏沒躲開眼神接觸,反倒輕輕勾起唇笑;悠爾短促地顫動了下眼皮,睫毛也因此抖了抖,空氣裡又有一股詭異的尷尬轉瞬即逝,在他們進入餐廳之後悄然消失。
只有唐突加快的心跳聲,隱晦地昭告天下那捉摸不定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