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對頭

      那一次接觸過後，悠爾整晚都心神不寧。隔天早晨出了房門碰上晚夏，對方沒受什麼影響的，如往常的和他說了聲早安，悠爾才暗自鬆了口氣。

 

      兩個人沒再提那件事，專注進生活久了，自然就被淡忘在腦後，就當作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小意外。

 

      而晚夏也如他之前所承諾的，沒再堅持他奇奇怪怪的惡作劇，至於「別的競爭方式」相當單純和簡單粗暴，就是比在校表現。

 

      包含作業和大小考試的成績在內，只要能評判出好壞高低的，全都可以拿來比。

 

      【彩大討論板｜幼教系】那兩個男人是比武比膩，改成文鬥了？

 

      大家應該都知道我在說誰就不提了，我隱約還記得上禮拜他們在校園裡面大逃殺，每天都新增好幾篇歡樂的新文章，才過去兩天假日，這禮拜毫無徵兆的突然停了？

 

      我原本以為是要世界和平了，結果好像不是這樣哎，他們改成比成績了。

 

      於是乎我有一個大膽的猜測，從迎新舞台事件開始，一切都有邏輯的，請聽我娓娓道來。

 

      首先，舞台上的宣戰是一切之始，更以前他們都零互動，只是還沒爆發而已，暴風雨前的寧靜罷了。

 

      迎新被分到同一組，基於很多人分享的精彩隊內互打事蹟來看，大概是被老天強行按在一起，總算壓不住內心深處的仇恨，即使是隊友也要互掐。（他們能贏這麼多場真的厲害了。）

 

      過了一個下午的勾心鬥角，就如大家圍觀的影片那樣，保持滿腔怒火公開宣戰。（......話說我剛剛又去看了，播放量都五萬了，往年也才幾百甚至兩位數播放而已，也太顯眼了吧！）

 

      接下來一個禮拜，晚姓同學宛如小學男生搞小惡作劇，悠姓同學則是有多遠跑多遠，這裡我要老實說，他們這樣真的——滿好笑的。

 

      是給我上課疲憊的心治癒了不少，所以這禮拜沒得看我原本還有點小失落，結果後來發現，啊，他們改文鬥了。

 

      哎，不如說這才是他們一開始想比的吧？（腦中迴響著著名的「我要當第一」的舞台宣言。）

 

      大概他們也注意到，上禮拜這樣比拼是不會出現勝負的，於是非常理智地轉型。

 

      我已經預料到會有熱心同學會幫忙整理他們的勝負名單了，好期待哦。

 

      B8：有些同學嘴上說著拜託他們不要打起來，實際上看熱鬧看得比誰都開心。

 

      B8-1：討厭，幹嘛戳破我！

 

      B9：雖然但是，我被這篇文章說服了，感覺挺有道理的......

 

      經過一群熱心圍觀群眾的討論發酵，悠爾和晚夏轉行成爭奪各類第一名的消息廣為流傳，過了一陣子便完全定型，大家也就習以為常了，不再大驚小怪。

 

      悠爾看社團的前輩們似乎也平復了情緒，且統一認為是悠爾的「反擊」起了作用，紛紛感到欣慰。悠爾不想解釋讓事情更加複雜，不證實也不否認，讓這件事慢慢淡去。

 

      他在內心感嘆，安穩的校園生活又回來了。

 

      至於新的勝負標準，悠爾個人是挺滿意的。認真學習本來就是他平常會做的事情，和晚夏競爭也是他早就設立的目標，繞了一大圈回到原點，實質上並沒有太多變化。

 

      只不過，他們在學校裡當大家公認的仇敵，下了課回到住處，還是得為了到幼兒園能順利合作，和對方討論對策。

 

      「嗯？不用定計畫吧？也不確定當天會發生什麼，小朋友很難預測的。」晚夏坐在沙發上，手裡把玩著一塊黏土，隨意揉捏改變著形狀。

 

      「那也不能什麼都不做，我們沒有合作過，第一天是建立小朋友信任最重要的時機，應該謹慎一點。」悠爾站在晚夏對面，神情正經嚴肅，「我不想辜負園長的信任，也不想讓小朋友們留下不好的回憶，我們最少要去幫忙到期末，要是一開始就出師不利，那——」

 

      晚夏仰著頭看悠爾滔滔不絕，因為對方頭一次話這麼多感到新鮮，「你真的很喜歡小孩子耶，話都變多了。」

 

      悠爾有點無奈自己被打斷了，側過頭嘆了口氣，「難道你不是嗎？」

 

      「我喜歡啊，和他們玩很開心。我家過年的時候有很多很小的弟弟妹妹，我就跟陪他們玩，後來就覺得照顧小孩子很有趣。」晚夏拿白色黏土揉成一隻有模有樣的白貓，窩成一團睡午覺。

 

      悠爾在心底想著，又是貓。

 

      「你怎麼不坐下？站那麼久腳不痠嗎？」晚夏抬抬下巴示意悠爾坐他旁邊，悠爾猶豫了下，覺得沒什麼推託的必要，和晚夏隔著一段距離坐定。

 

      悠爾好奇很久了，「你為什麼在捏黏土？」

 

      「無聊玩玩。」晚夏捏了一個白色的小貓掌，上面貼著粉色的土作為肉球，「是不是很可愛。」

 

      是挺可愛的沒錯，但他是真的喜歡貓，還是純粹拿這個取笑我？

 

      「你喜歡貓嗎？」悠爾看著桌上放著的白貓發呆，隨口問了一句。

 

      「喜歡。」晚夏想也沒想直接回答，打開黑色的黏土包裝，打算再做一隻小黑貓，「看不出來嗎？」

 

      悠爾沒回答他，又把話題轉回正事，「我們還要討論去幫忙那天的事。」

 

      晚夏忍不住笑起來，「還記得啊，還以為你忘了。」他一邊分神說話，手上的製作也沒怠慢，小黑貓的雛形已經出現在手裡，他又拉出一段黏土，分成小份作成耳朵。

 

      「在定計畫之前，我覺得還有件事比較緊急一點。」聽晚夏這麼說，悠爾不解地抬頭看他，等著下文。

 

      「剛面試完那天，不是說好為了合作順利，要培養一下感情嗎？」

 

      悠爾回想了一下，發現還真有這件事，有點後悔答應得那麼快。

 

      他一向說到做到，反悔不符合他的道德觀。

 

      「......那是要做什麼？」悠爾不太情願地開口問，一包新的黏土闖進了他的視野，塑膠包裝隨著晃動發出沙沙的聲響。

 

      「培養感情的第一步，就是要了解對方。」晚夏把黏土放在悠爾面前的桌上，手伸回來前還輕輕拍了兩下，「來，我們一邊做個手工，一邊聊個天？」

 

      晚夏和悠爾認識到現在過了近一個月，他們確實從來沒正常聊過天，總是一個人單方面閒扯，另一個若有似無地回應，甚至無視。

 

      悠爾在心底默念：這是為了幼兒園的孩子們、這是為了幼兒園的孩子們......

 

      他看著眼前那包黏土，有點不知所措，但還是硬著頭皮把包裝拆開。

 

      「你怎麼連包裝都拆這麼整齊？」晚夏對悠爾展現的一絲不苟，每每都像第一次見一樣大驚小怪，掃了一眼自己隨手撕開的塑膠包裝，嘖嘖兩聲：「黏土到你手裡都變高級了。」

 

      話語說得輕浮，語氣和詞句貌似誠懇，卻不知道是真心亦或諷刺。

 

      像晚夏這樣捉摸不定的人，悠爾真是第一次遇見。如同晚夏對他的認真行為無數次感到訝異，他也會在心裡不停想著，晚夏真的跟他很不相像。

 

      這個念頭不是第一次冒出，但悠爾卻無法習慣；結論分明都一樣，但又好像得到新的體悟。

 

      悠爾看著手裡的不明物體，陷入沈默。

 

      他真的很不擅長做手工。

 

      「......你不要告訴我，你做完了。」晚夏眨著難以置信的雙眼，手邊擺著剛做好的黑貓，收著前肢臥成一團黑毛球。

 

      「......」悠爾泯起唇線，沈默著把黏土重新揉回一團球，打算重做一次。

 

      晚夏看著悠爾堅持不放棄，瞬間想到了讀小學三年級的表弟，打了半小時也打不贏最終boss，且堅強拒絕晚夏哥哥的從旁協助，非得自己來。

 

      這位悠爾小朋友，應該比表弟倔強個一萬倍吧，說要幫他大概會炸毛。

 

      「別那麼安靜嘛，說好的聊天呢？」晚夏這次不做貓，改做貓碗；臨時決定幫兩隻貓做個迷你貓房，在裡面佈置滿貓咪周邊。

 

      悠爾很專注地看著手裡的土，「......聊什麼？」

 

      「怎麼問我，你對我沒有好奇的事嗎？今天晚夏的冷知識問答大放送，能回答的我儘量回答你。」

 

      悠爾頓了一下，稍微從手裡分了神，「......我為什麼要好奇你。」

 

      晚夏習慣了如何對付悠爾的冷漠回應，用他一貫的花唇巧舌哄人，「悠爾，你知道我們現在是什麼關係嗎？」

 

      悠爾遲疑，「？......沒什麼關係？」

 

      「哎？你忘了嗎？我們還在當死對頭呢。」晚夏把第二盆貓碗放下，翹起腿流暢地說著，「你聽過這句話吧，『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我們的互相了解是試探底細，你要是不喜歡培養感情這種說法，這樣理解也行。」

 

      他手裡舉著透明的麥克風，舉到悠爾面前，「來吧，有什麼我的底細想探？」

 

      悠爾看向伸過來的手，順著手臂又看向一臉賊笑的晚夏，開了開口，「你都說是死對頭了，誰知道你會不會說實話。」

 

      晚夏明知故問選修日期這件事，悠爾還記著。

 

      「啊？」晚夏不解地挑眉，「我幹嘛要騙你？」

 

      悠爾憋了這麼久，是憋累了，也忍不住了，「你之前傳Line問我，選修是什麼時候，但你明明記得，你搬行李來那天自己說的。」

 

      他怕晚夏不認帳，又完整覆述了一遍當天那句話。距離那天已經過去近一個月，因為腦袋三不五時就拿這件事出來煩惱，他記得非常清楚，讓本來記憶模糊的晚夏也被迫回想起來。

 

      「啊，這個......」晚夏傳訊息的時候真心忘了自己說過這句，他閒扯大部分都不過腦，話又說得多，根本記不全。

 

      誰知道悠爾替他記得清清楚楚，還為他鋪好一條佈著陷阱的路。

 

      悠爾看著晚夏慌張，狼狽的樣子和猜關鍵字時的錯愕很像，表情比單一的笑還要靈活點。

 

      晚夏自知找不出什麼藉口，掙扎結束之後老實低頭認錯，「抱歉，我確實知道。」

 

      「但我不是要整你才問你的，這個我發誓。」晚夏聲音小了些，聽上去有幾分委屈，「我就是想找個話題，就編了一個問題問你。」

 

      晚夏看上去像隻裝在紙箱裡，被丟在路邊淋雨的可憐小狗，悠爾瞬間感覺自己才是那個棄養的惡劣壞人。

 

      不是，是他先要騙我的。

 

      他想找話題幹嘛啊？

 

      沒話說就不說，也不會怎麼樣。

 

      晚夏又接著說：「這樣吧，你可以問我一個問題，我絕對不說謊，我保證，隨便你問。」

 

      悠爾從晚夏期盼的雙眼挪開視線，手裡的黏土不知何時被他揉成了大概是小狗的形狀。

 

      「真的不說謊？」

 

      晚夏瘋狂點頭，「真的真的。」

 

      沈默持續了十秒鐘，晚夏才聽見悠爾很輕的，像是做足勇氣才擠出來的話，「你新生週為什麼缺席？」

 

      悠爾知道自己可能做了件不太好的事，畢竟晚夏那時候對其他人含糊了過去，如果並非他所說的玩過頭忘記時間，那就是有更深層的原因。

 

      雖然悠爾真的很好奇，但問出口的瞬間又覺得後悔，他不知道自己聽了答案是會更輕鬆，還是正好相反。

 

      如果是悠爾誤會，晚夏真的沒有其他理由，就是單純錯過了，他說不定還可以輕鬆點，大不了徹底認清這個人。

 

      「你......」晚夏的語氣驚訝，「你就好奇這個而已？」

 

      「嗯？」晚夏的反應不如預想，悠爾發出了一個疑惑的音節。

 

      「這麼鄭重其事，我還以為你要提什麼驚天動地的問題，害我有點緊張。」晚夏捧著半邊臉笑著，緊繃半天又平復心跳。

 

      悠爾回想了一遍晚夏在烤肉桌前的反應，很確定自己沒記錯，「......你不介意這個問題嗎？」

 

      「介意什麼？」

 

      晚夏太坦然，反倒是悠爾有些急了，「可是，你迎新那天晚上，跟其他人不是不想說——」

 

      他急忙煞住嘴，但太晚，該說的都說出口了。晚夏一陣苦思，總算想起來他好像跟幾個人聊過這件事，恍然大悟。

 

      「他們啊？我承認我跟誰都可以聊，但我又不是對誰都什麼都說，他們也是聽過就忘。當時我隨便掰一個理由，他們也沒真的信我說什麼，反正我跟他們也不算熟。」

 

      「那、那我就可以？」悠爾甚是不解，用食指指了指自己，「你對朋友都不說，對死對頭為什麼就可以說？」

 

      晚夏直視著悠爾認真的雙瞳，很輕柔地笑，眼裡褪去了往常的調侃戲謔，「可以，就你可以。」

 

      「你是第一個知道的。」

 

      悠爾覺得全身的感官在那瞬間停止，血液凝固，大腦和心臟停止運作。

 

      也許是這些天他總和晚夏爭奪第一，讓他對這個詞特別敏感。

 

      他連自己為何能從晚夏手裡拿到一個第一都來不及分析，在有其他情緒冒頭之前，訝異與困惑便佔滿了他的內心。腦內瞬間冒出的所有想法搶著發言，卻又一個都聽不清內容。

​

      悠爾對這種不可控的現象感到煩悶，硬生生把那股情緒按了回去。

 

      「為、為什......」他一句話斷斷續續，到了最後一個字都沒了聲，晚夏便替他接了話，「為什麼就願意告訴你？」

 

      晚夏歪過腦袋，思考了一下。

 

      隨後露出一抹狡猾的笑，「不告訴你，說好只問一個問題，你剛剛還多問好幾個，就當送你了。」

 

      「而且，第一個問題還沒回答你呢，先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