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對頭

      到了傍晚，紅橙色的夕陽染上整片天空，一群白鳥揮動羽翅劃開天際線，從底下仰視牠們交錯又分散，隱沒在白霧籠罩的群山後頭。

 

      迎新的闖關活動逐漸邁入尾聲，進行完三個關卡的小組跟著隊輔，陸陸續續在被大片屋頂遮擋的籃球場下集合。陽光有了遮擋，總算沒有下午那麼熱，甚至吹起徐徐涼風。

 

      現場已經架好了烤肉架和長桌，隔壁跑道上還有一個小舞台，放有麥克風和音響設備等等。

 

      一群新生玩了一個下午也看不出疲憊，紛紛討論著闖關時候發生的趣事，和舊朋友勾肩搭背，興高采烈地認識新朋友，重複疊加的人聲使整個球場相當熱鬧。

 

      悠爾在一張塑膠椅上坐下，不主動找人聊天，但會將禮貌全開，回覆跟他搭話的人。

 

      他身體上的體力其實還挺不錯，國中到高二還是田徑社的成員，高三因為備考忙碌而退出社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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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也不是他主動要求去的，國高中相比興趣更看重課業，並不強迫學生加入社團。但他家裡人覺得悠爾要是不出去曬曬太陽運運動，遲早年紀輕輕身體狀況就步入晚年，便建議他找個運動社團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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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悠爾也很聽話，讓他去就去了，即使是被動參加練習也一直很勤快。雖然已經一陣子沒練習，但長久練出來的體力還是高於一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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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悠爾主要疲憊的來源，基本上都是心累。

 

      迎新就是要多認識其他人，多多與大家交流。哪怕悠爾提前做過心理準備，但此時社交能量早就已經見底，只剩下半關機的大腦替自己自動回覆。

 

      悠爾在腦內慢吞吞地想著，烤肉能快點開始就好了，他今天最期待這個活動。

 

      晚夏坐在悠爾後面的桌子，和一群人從東南聊到西北，話題五花八門毫無關聯；思維之跳躍，甚至不是跳過步驟的數學題，而是從三角函數跳到古文觀止。

 

      由於座位離得近，悠爾發著呆被迫聽了一陣，天色更暗了，暖色調的路燈準時亮起，遠方的景色在不足的光線下更顯模糊。

 

      悠爾撐著臉頰，被溫暖的燈照得側臉柔和，雙眼逐漸渙散，在聽見某個關鍵字時睫毛一眨，瞳孔恢復了點光。

 

      「哦，我頭兩天沒來，這事我不知道啊。」後方不知道如何扯到了新生週的趣事，晚夏那兩天缺席，暫時跟不上，大家就給他還原了一遍事發經過。

 

      悠爾一點也不好奇那天有什麼事，他只希望有個人能問問晚夏到底為何不在。

 

      「然後他就被校犬追了大半個學校，實在是跑不動了，不情不願地分了一塊肉給牠，笑死。」其中一人邊說邊自己忍不住笑，一團人跟著笑了一會，一個女生哎了一聲，好奇問道，「晚夏，話說你新生週怎麼沒來啊，才第一天耶。」

 

      悠爾不動聲色地坐直身軀，端起主辦方提供的茶水小啜一口，裝作看風景把耳朵對向後頭。

 

      「哦，這個啊。」晚夏隨意地把腦袋枕在手臂上，含糊了一下，更勾起其他人的好奇，紛紛傾身向前探頭。

 

      「什麼呀，快說嘛。」提問的女生催促著，剛才解釋來龍去脈的男生也拍拍桌子，跟著幫腔，「對啊，有什麼不好說的？」

 

      雖然自己也想知道，但悠爾突然有點煩。

 

      問問題也要有問話的禮貌吧，都大學生了這點常識也沒有。

 

      晚夏恢復了剛才聊東聊西的歡快情緒，把自己從桌面上撐起，笑著答，「沒事，逗你們的呢，沒幹什麼。我一心想著玩遊戲，結果就錯過新生週時間了，發現之後才匆匆忙忙趕過來。」

 

      一團人哄笑，笑他為了打遊戲翹課。

 

      悠爾可笑不出來，緩緩放下手裡的杯子，很快地瞄一眼晚夏的背影。

 

      這個人因為想打遊戲，在新生週缺席？

 

      要是是真的，他就真的再也不想理晚夏了。

 

      悠爾想起社團招新那天晚上，晚夏也來跟自己問過選修的加退選時間，一時想不通。

 

      可能性之一，他真的忘了新生週的日期，所以記取教訓，為了不錯過選修特意來問我。

 

      可能性之二，他沒有忘記，是因為其他理由沒來，但原因基於某種考量不方便說，於是隨意編了一個。

 

      可能性之三，他記得日期，也真的是在玩遊戲而導致缺席。

 

      悠爾對第二個想法有些理解不能，就算不能說也沒必要說謊，讓自己平白名譽受損吧。晚夏的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

 

      而最後一個想法，自從客廳裝了電視，晚夏確實經常待在那裡忘記時間，但也沒因此影響到什麼。課都有好好上，作業即使壓線也依舊準時上交。悠爾在房間時，如同先前的保證一樣，沒吵過他。玩到忘記日期，應該不至於。

 

      悠爾苦思冥想，認為大概還是第一個想法比較合理一點——

 

      ......不。

 

      不對。

 

      悠爾的記憶越挖越深，一路挖到他們兩個第一次見面，他坐在沙發上和晚夏聊天。

 

      他跟晚夏說他在預習，晚夏驚訝過後說了這麼一句——「課程還沒開始呢，不算上加退選那週也還有兩個星期吧，也太認真了，佩服佩服。」

 

      悠爾記得很清楚，也向來對自己的記憶力很有自信。

 

      難怪剛回覆完訊息時覺得有哪裡奇怪，但因為太睏就沒細想，起床之後也就忘了。

 

      晚夏根本就知道加退選是什麼時候，他一開始就知道了，他根本就沒有忘。

 

      那他到底為什麼要來問我？新生週的時間他又到底記不記得？難道記得歸記得，還是選擇留在家打遊戲？仗著能考第一隨便缺席？

 

      悠爾的思維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列出的幾個可能直接被打翻，從根基開始崩塌，短時間內是建不回來了。

 

      而且，柳未沫還說過晚夏之所以要找房子，是因為錯過了申請宿舍的時間，而不是沒中籤。

 

      悠爾臉色很不好，但在昏暗的天色和變化不大的臉部肌肉下，沒人看得出來。

 

      晚上七點，隨著太陽完全消失，白天正式交替為夜晚，烤肉活動拉開序幕。籃球場上飄著炭香和肉香，眾人從聊天變成一邊吃飯一邊聊天。

 

      悠爾看著盤子裡的塗上烤肉醬的肉片和微焦的烤青椒，有點嫌棄那個綠色的東西，撥到一邊去，細嚼慢嚥品嚐烤肉。

 

      晚夏端著盤子經過，壓低聲音湊到悠爾旁邊，欠揍本質死性不改，「還說我吃不了苦。這位小朋友不吃青椒啊，要不要我幫你吃？」

 

      悠爾給了晚夏一個貓咪不爽的表情，背過身去不看他，完全無視。

 

      晚夏：「......」

 

      悠爾感覺怎麼又生氣了？我做了什麼了？

 

      晚夏試著回想了一下。

 

      也就傳橡皮筋時惡作劇了一下、猜關鍵字時稍有不慎他就會淘汰、找東西的時候說他是貓、打破連勝紀錄，讓最後一場比賽平手、剛剛嘲諷一下他挑食——

 

      晚夏突然心虛。好像做過挺多的。

 

      「......悠爾？」晚夏輕聲試探。

 

      「......」悠爾沒理他。如果此時的他是一隻貓，耳朵尖和尾巴半下也沒動過，留給人類極度高傲和冰冷的背影，似乎多逗一下就會被爪子撓。

 

      晚夏自知理虧，但看著悠爾一邊挑食一邊叼著肉，還是止不住想像力豐富的大腦，腦中浮現肉食性動物五個大字，更加確信悠爾就是隻貓。

 

      碰一下也不會過敏的那種。

 

      晚夏在附近徘徊了一會，被其他人出聲叫走，走三步一回頭地看悠爾，還是踏著腳步走遠了。

 

      在這人多，回去再跟他道歉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