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懷疑我同桌是貓(1/3)
(一)
剛入學高中一個月,今天我同桌也一個人偷偷摸摸拿著便當,跑到學校某處去吃午飯了。
他平時不怎麼說話,一副難以接近的高嶺之花模樣。哪怕我坐在他隔壁,也沒聽過他幾次聲音,就算回話也不過短短幾個音節,從來沒跑出完整一句,我都快懷疑他會不會說話了。
某一次他把便當袋放在桌上,差點沒放好掉地板上。我幫他扶了一把,餘光從袋子的縫隙中瞥見,除了便當盒還有——一個閃著銀光的罐頭。
罐頭?
午餐還配罐頭啊,還真沒見過。
他拿過便當袋,朝我點點頭,表示完就捧著便當袋離開了。我猜他剛剛是在跟我道謝吧。
再某一次,我到教室後面開置物櫃拿教科書,一時心急開錯了櫃,開成我同桌的。
結果我在裡面又看見了罐頭,其實也沒什麼,之前不就看到過了。
重點是,這罐頭是貓罐頭。
......
嘶——
我同桌不會是貓吧?
(二)
這麼懷疑之後,我總忍不住偷偷觀察他。
因為是貓啊,不太會說人話正常。
貓吃貓罐頭天經地義,但可能怕人看見,所以才每次躲起來吃飯。
這麼說來他挺常下課睡覺的,貓好像是夜行性動物,那白天肯定會睏。
還有一點,我覺得他長得挺可愛的。
因為是貓啊,正常正常。
(三)
如果以上都在猜測範圍內,那接下來的,就是證據確鑿。
我因為班長的會延遲了吃飯時間,急沖沖的趕去食堂買飯,為了壓縮時間而抄了條近道,結果竟然讓我看見了我同桌。
原來他平時在這裡吃飯?這裡周圍沒有路徑,大概沒人會往這走。
往奇怪的小路鑽,很貓。
我暫時丟下趕去食堂的任務,暗中觀察了下背對著我,蹲在地上的同桌。
「喵。」
嗯?
貓叫聲?
但又好像不是貓在叫,比較像人在模仿。
「喵......」
是、是我同桌!
他果然是貓!一開口就是貓叫聲!
我彷彿發現了一個世紀大秘密,內心既激動又有點不知從何來的畏懼,好像看見這一幕我得被抓走滅口似的。我躡手躡腳的離開,接著狂奔到食堂,腦中還在徘徊方才的景象和聲音。
話說,他聲音也很可愛,果然是貓。
(四)
我又一次不小心——好吧這次是故意的,路過貓同桌待著的小角落,不巧的是這次被發現了。
再來是,他這次說話了。
「......你發現了?」
他皺著眉頭冒著冷汗,蹲在地上縮成一團,一副炸毛警戒的樣子。
「......對。」
「你能別說出去嗎?」
當然,被別人發現就麻煩了吧。
「我不會說出去的。」
「你發現多久了?」
「大概一個月吧。」
「這麼久......」
他還縮在地上若有所思,但沒有剛開始那樣警惕的樣子了。
我向前走了兩步,看我有動作他便抬起頭看我,我蹲下身子和他平行視線,展現一個溫和的微笑。
「你放心,你是貓這件事我不會說出去的。」
他呆愣地眨了眨眼,然後又皺起眉頭。
「......什麼?」
「......你在說什麼,我不是貓。」
欸?
(五)
我還沒搞清楚狀況,聽見他身後的草叢傳出了貓叫聲,他一下子回過頭看。
「你吃飽了嗎?」
我側過身子,將視線越過同桌,一個隱密的草叢裡有一隻貓,面前放著一個空罐頭。我同桌把那個空罐收走,順便撸了一把貓咪腦袋。
那罐頭是給這隻貓吃的?
不是,這裡怎麼有貓啊。
這次換我一臉困惑了,難不成他說我發現了,讓我別說出去的是——這隻貓?
「呃......你覺得我發現的是這隻貓啊?」
「......不然呢?」
(六)
我跟他說了之前自以為明察秋毫的推理,他每聽一件眉頭就加深一分。
不常說話。
「我就只是沒說話而已,而且我現在不是說了。」
貓罐頭。
「給牠的。」
下課睡覺。
「我睏了而已,又不是只有我下課睡覺。」
抱歉我沒注意,光顧著看你了。
貓叫聲。
聽見這一項,他眉頭不皺了,但整張臉紅了。
「你......你聽見了......」
好吧,如果上面都能解釋他不是貓,那我為什麼覺得他可愛?
(七)
他臉紅之後都不跟我說話了,我有一種我剛剛是不是欺負到他的感覺。
看他現在不太想理我,我就先去食堂吃午飯。反正回教室還是能看見他。
我坐回座位上,同桌已經變回正常的樣子。離午休還有段時間,他拿了課本出來看。我同桌平時就挺認真的,上課也不睡覺。
看我回來,他略尷尬地往另一邊轉動。我們的座位在靠牆的位置,他寧願面壁也不敢看我。
「同學......不理一下我嗎?」
他的肩膀緊緊往上攏,拿著書擋住下半張臉,聽見我的聲音才轉回來看我。
說是看我,也才看了一秒就移開視線了。
但他沒再面壁,端正坐姿繼續學習。
又不說話了,不過這好像才是常態。
難不成他只願意在那個角落說話?
我往桌上一趴,腦袋靠在臂彎裡,看著同桌看書直接看到午休關燈。
看了這麼久還是沒明白。
我知道他不是貓了,他怎麼還是很可愛。
(八)
那天開始,我自動跟著同桌到學校角落餵貓,順便在那吃午飯。他好像懶得把我趕走,我問他問題,他就回答。
這段時間很清閒,好像我們是躲在森林裡面的小精靈,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
「這隻貓哪裡來的啊?」
「撿到的,我家裡不能養,就放學校。」
「牠不會跑不見嗎?」
「不會,牠不愛亂跑,就待在這睡覺。」
我默默吞下「跟你好像」四個字,我感覺他聽了不會太高興,等等又不說話怎麼辦。
我吃著食堂買來的便當,抬頭看高處的樹枝隨著風擺動,時不時飄下被吹落的樹葉。
意外的是,這次是我同桌開口說話。
「你幹嘛跟著我?」
「我也喜歡待在這裡。」
「但是我先來的。」
「又沒有寫你的名字。」我來回張望,「有嗎?」
他低下頭嘟囔:「......沒有。」
我笑了出來,被他瞪了。
沒想到他情緒滿多樣化的,只要我踏進這個角落,就能看見同桌最放鬆的模樣。
「你在教室不說話有什麼原因嗎?」
「......沒有,就不想說。」
我覺得他好像不想說,剛剛明顯頓了一下,說話的語速還加快了,似乎想遠離這個問題。
不說原因也行,還會跟我說話就好。
(九)
今天我也被各種老師拜託幫忙,我本來就不擅長拒絕別人,積累下來的就是堆成山的工作量。
我當上班長也是因為這樣,剛開學就被人認定是個「熱心」的同學。雖說幹部選舉有投票表決,但在每個人對彼此不熟的情況下,有個明顯的候選人和內定沒兩樣了。
我也不介意幫忙什麼的,但還是好累啊。
我也想到了放學可以準時回家。
紅橙色的夕陽照進空蕩的教室裡,在地上映照出深長的影子,外頭傳來陸續放學的歡笑聲與打鬧聲,沒由來的,我感到很寂寞。
「你怎麼還沒走。」
第一次在教室聽見這個嗓音,我剛開始還愣了下。偏過頭去,同桌就站在門口,踏著步伐走到我的桌邊,低頭看我堆起來的資料。
「這是班長的工作?」
「......不是,是其他老師拜託的。」
他一言不發站著不動,我壓力有點大,寫下的幾個字都偏離了底線,我只好塗掉重來。
他繞了半圈走回自己的座位,拉出椅子把書包掛回椅背,坐下之際攤出一掌往我這邊伸。
「我幫你。」
「啊?」我捏著立可帶的手微微一頓,偏過頭看看那隻手,又抬起眼看向同桌,「你要幫我?」
他有點無奈的樣子,「我剛剛不就是那麼說的。」
我有點受寵若驚,大概是他嫌我反應太慢,直接從資料堆的底部抽了一疊出來。
「不想做拒絕不就好了。」
「嗯?啊?」我人還沒從剛剛的震驚中走出來,聽他這麼說更是一頭霧水。等我終於把靈魂抓回來,我才想到他是在指什麼。
「我沒有不想做啊?」
他停下手邊的振筆疾書,瞇起眼睛轉過頭來。
他沒說其他的,一字一頓的又重複了一遍:「不想做,就拒絕。」
我不好意思再跟他辯駁,沒想到他還挺敏銳的。
「......但是幫別人的時候我會很開心。」
「我剛剛走進來可沒看見開心的人。」
我被嗆得語塞,抿起嘴唇。
「為什麼不拒絕?」
「我不太擅長。」
「就說你沒空。」
「但我有空啊,我不想騙人。」
我們之間又陷入沈默,只剩下原子筆的筆尖在紙頁上劃過的聲音,我頭一次覺得和他獨處有點壓迫。
過了一會,也許是十分鐘左右,他又開口說話了。
「那就,有人找你幫忙就跟他說,你放學要跟我去玩,沒空。」他整理的速度很快,豎起紙張在桌面上敲幾下,把資料的邊角對得整整齊齊,放回我那疊紙的底部。
「這樣就不算說謊了。」
(十)
老實說,聽見這些話我很高興,比幫了人之後對方跟我道謝還要高興。
但是我的心臟現在狂轟亂炸,呼吸都不順暢了。
我覺得我可能喜歡我同桌。
我跟他回答了什麼,細節我都不記得了,只記得我答應他之後一定會拒絕。然後我把整疊資料送去老師辦公室,老師跟我道了謝,還送我幾顆糖。
我看著手裡的糖,加快腳步一路小跑回到教室,拉開在他旁邊的那扇窗戶。
「老師給的,你幫了我,我分你一半。」我手臂靠在窗框上面,因為運動還喘著氣,笑著低下頭給他手裡放了一半的糖。
他的眼神微微一動,從我身上挪開,看著被我強迫塞進手心裡的糖。
「......謝謝。」
我低聲笑了兩聲,從後門走回教室,拎起書包掛在肩膀上,「你還不走嗎?」
他幫完忙後就拿出作業開始寫,除了我剛剛給他塞糖以外,手上的筆就沒停過。
「嗯,我寫完再走。」
剛剛待了那麼久,我現在有些不捨得分開,但書包都拿起來了,現在留下好像很刻意。
他頭抬也沒抬,從上方看睫毛很長,隨著眨眼,就像隻純黑的蝴蝶一樣撲扇翅膀。
「我想一個人待著,你不是要回去了?」
這下我完全沒了強留的理由,只能乖乖回答:「啊......嗯,明天見。」
「明天見。」
明天放學好像可以跟他去玩。
要去哪玩啊,有點期待。
(十一)
隔天的中午,我們照樣在貓咪角落裡進行兩人聚會。我昨天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想了一整晚,勉強在睡去之前想出結論。
我真的喜歡我同桌。
不是對朋友的喜歡,不是想擼貓咪那種喜歡,而是想和他發展出戀愛關係的喜歡。
數日以來的困惑也終於迎刃而解,我覺得我同桌可愛是因為我喜歡他——還是是因為我喜歡他才覺得他可愛?
不管是哪個,結論都是一樣的。
我想追他。
我同桌捏著一根路上撿來的狗尾巴草,在那隻貓咪面前揮舞。而那隻貓也按著時機伸出貓爪,準確的打在綠色的目標物上,同桌沒拿好,狗尾巴草直接被揮飛出去,殘破又令人唏噓的躺在草地上。
「你好暴力,下次我得多拿幾根。」
我笑著看他如此自然的和貓對話,不禁回想我之前偷聽見的,細細軟軟的貓叫聲。
那是不是也是在和貓對話?為了拉近不同物種之間的距離,還特意用了對方的語言,哪怕這幾聲自己和對方都沒聽懂。
但這個被藏在小角落的細節就很可愛,甚至後悔那天太早跑掉,應該留下來多聽幾聲,聽到滿足了再離開。
他放棄了和貓對峙,在一塊鋪了毛巾的平滑石頭上坐下。我第一次跟著他來就注意到這條毛巾了,但也沒多見怪,只是他不想弄髒衣物而已吧。
我同桌有時會帶上一本書來。但並不是教科書,似乎是某種小說,但我沒見過這個書名,回去查查看好了,可以製造一些共同話題。
他翻著書頁,眼睛由上至下反覆轉動,開口說了一句:「放學我們先去圖書館。」
哦,對啊,我們約好了放學去玩。
雖然圖書館聽起來不像是個好玩的地方,但能跟著他,去哪裡都可以。
我在腦海裡重新播放了一次他的話,注意到句子裡有一個「先」字。
「好啊,那之後呢?」
他原因不明的卡殼了,轉瞬又恢復正常,「我不知道,看你要去哪。」
我腦子裡冒出好多地點,電影院、遊戲中心、運動場......這些都是我喜歡的,但我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既然我在追他,應該讓他覺得高興才對。
「貓咖怎麼樣,那裡有很多貓。」
他從小說中抬起臉來,看著我眨眨眼睛,抿起嘴唇又把腦袋低了回去,「不行,會有貓毛。」
我撐著下巴,手肘頂在翹起的膝蓋上面,有點意外得到了拒絕的回覆。我又看了眼他端正坐姿底下的毛巾,頓時瞭然。貓毛不好清理,他又是很在意整潔度的人,連座位抽屜,和我上次意外看見的置物櫃都整齊到不行。
那還能去哪呢?
我在腦子裡高速思考,想到了幾天前在網路上看見的動畫電影上映消息。因為海報上的主角貓咪挺像現在窩在草叢睡懶覺的貓,我那時忍不住多留了個眼。
「那看電影呢?有部和貓有關的動畫在檔上。」
他這次點點頭,嘴角微不可察地往上翹了幾分,幅度之小,我都不敢確認是不是錯覺。
說起來,我沒看過他笑起來的樣子。
真想看一看。
(十二)
我背著書包走進老師的辦公室內,把最後一堂課收回的考卷交給老師,做足心理準備之後,和老師說了我今天有事,沒辦法幫忙。
老師也沒多說什麼,這些工作本來就是額外交給我的,即使不做也不會遭怨。
我同桌背著書包在門外的走廊等我,看我出來了便朝著出口方向走,我加快腳步和他肩並肩,用一樣的節奏踢出步伐。
「拒絕人是不是不難。」
「嗯。」我贊同地點頭,「不難。」
我們按照中午的規劃,到了圖書館,找了一個人不多的位置坐下,拿出今天的作業。
雖然有點自作多情,但我已經把今天的行程都視作了約會,心裡興奮得不行。就算首次約會的第一站就是在圖書館寫作業,我都能覺得特別,作業本上密密麻麻,平時惹人生厭的文字都順眼了不少。
他的速度比我快很多,我還剩下一門英文,他已經拿出數學課本,複習明天的小考範圍。
我平時學習不算怠慢,但也絕對算不上積極,國中時在班上的名次普遍在中上起伏,會考前一年才卯起來讀書,再加上一點運氣才考上這間不錯的高中,遇到了我可愛的同桌。
現在想想,還好我那時認真讀書了,不然可能就不會遇到他。
靠近認真努力的人,我也被感染上了他的優點似的,不再分心偷偷看他又翻了幾頁,而是埋頭認真將作業完成。
比預想還快了五分鐘,我伸了個懶腰,把桌上的書本和文具放進書包裡。我把書包拉鍊拉上,他已經站起來等我了。
「走。」我沒忘記這裡是圖書館,壓低了聲音說道,「去看電影。」
我們在櫃檯買了兩張六點的票,雖說還有空椅,但最好的位置都被買光了,我們選擇坐在最靠後的角落位置,起碼不用在前排抬頭到脖子痠痛。
開演之前還有小段時間,夠讓我們在附近先吃頓晚飯,就找了間麵館坐下來。
一走進這棟建築物,我發現我同桌對周圍都感到很好奇,一下佇足看琳瑯滿目的電影海報,一下抬頭看天花板精巧卻不高調的裝飾,連桌上放著餐具的小櫃子都拉出來觀察許久。
「你第一次來嗎?」
「嗯。」
以前沒看過電影嗎?還是第一次來這間電影院?
我不知道再多問會不會很失禮,只好默默把疑問吞了回去,等以後熟悉了再找時機問。
我拿著兩張電影票,站在隊伍裡面排隊,貼心地跟他解釋:「我會拿票給工作人員,你跟著我就好。」
聽我這麼說,他明顯消緩了緊張的情緒,跟在我身後半隻腳掌的距離。要是我稍微往後仰,他也往前俯身,我們甚至能碰在一起。
緊張彷彿接力賽跑被交接的鐵棒一樣,被傳到了我手裡,心臟狂跳,臉頰發熱。我趕緊不動聲色的深呼吸,讓影院裡的冷氣沁涼我的身體。
進場之後,影廳裡面溫度更低了。他把身上穿著的學校運動外套拉鍊拉上,一路拉到了頂,低下頭時只剩下半張臉露在外面。
現在是十一月,白天天氣還不算特別冷,他總是把外套穿在身上不脫下來。可能這就是為什麼他皮膚這麼白吧,紫外線哪有一點可趁之機?
我每天搭的公車冷氣總開很強,所以我書包裡也備著外套,防止上學和回家被冷到。現在正好也能拿出來穿,四捨五入我們穿情侶裝了。
電影敘述了一個冷漠孤獨的主角小貓,因為兒時的心傷躲避所有人際關係,在某天被醫生診斷壽命只剩下一個月,開始回想這段人生,發現沒有留下一點珍貴的回憶。於是他在有限的時間裡努力跨出舒適圈,和許久未聯絡的家人重聚,主動和其他貓打招呼,磕磕絆絆的和其中幾位成為了朋友,改變空洞的人生,最後了無遺憾的離開。
看到結尾,躺在病床上的小貓周圍聚集了很多親友,進入了很長很長的睡眠,在朦朧的夢中走著,走到小時候孤獨縮在角落的小主角面前,輕輕撫摸他的頭,然後化作光點消失。
結局時,影院不少人都眼眶泛淚,也包括了我,我同桌還給我遞了紙巾擦眼淚。
我赧愧的用紙巾遮擋住臉,第一次約會就哭也太丟臉了,沒想到這部電影這麼感人。
我們等到跑完製作人員名單才離開,發現最後還有彩蛋,一段閃著金光的手寫字體浮現在螢幕上,然後伴隨一聲小小的貓叫消失。
——跨出那一步,才有可能改變。
得到了一個意外之喜,我在心裡幫提前離開影廳的人可惜,沒能看見片方準備的小禮物。
看完電影時間來到八點,再不回家就晚了,我內心滿足的同時又覺得遠遠不夠。還想多待一會,甚至連問他要不要來我家這種荒謬的提案都想到了。
太突然了,會給他造成困擾的。
「電影真不錯啊,沒想到我都看哭了哈哈......你覺得好看嗎?」
他如往常一般沒什麼表情,用點頭作為對我的回應,我開心的彎起眼睛笑。
走廊上有個很著急的人,手裡拿著一杯可樂從我們身後經過,不小心撞了我同桌一下,我立刻把他攬過來,那個人道了個歉又急忙離開了。
「沒事吧?」他看起來嚇了一跳,聽了我的文句才回過神,搖搖頭道,「沒事。」
我偏過頭往後檢查,發現他外套有一塊深色的污漬,大概一個十塊錢那麼大,肯定是剛剛那個人手上的可樂灑出來了。
我扯扯他的衣服,「你的衣服被弄髒了,先脫下來吧。」我的口氣很平穩,但他卻一臉世界末日的模樣,立馬拉下拉鍊,把外套舉在眼前檢查。
對啊,差點忘了他很乾淨,不快點清理不知道能不能完全去除痕跡。
這下我也跟著他緊張了,「這層好像有個小超商,可以去看看有沒有能用的。」
好在我買到了一罐容量比較小的洗衣液,到廁所的洗手台,按照網路上的方法洗去污漬。最後污漬是成功洗掉了,但因為洗的有點急,一件外套濕了一大半,短時間應該是不會乾了。
他看著濕答答的外套,還是一臉憂愁。
我試著安慰他,「沒事的,污漬真的洗掉了,明天乾了一定不會出現。」
他看起來並沒有好轉,反而捏緊外套低下了頭,甚至沒讓濕掉的外套碰到身上乾淨的衣物。
他的聲音發著抖,聽著絕望又不知所措。
「我......我不能拿著這件外套回家。」
「絕對不行......」
廁所經過的人比較多,我拉著他走到安靜的樓梯下方,他始終沒把頭抬起來。
我第一次見他這樣,有點慌了手腳,只能笨手笨腳的拍他的背。
「怎麼了?能不能跟我說?」我盡力放輕我的聲音,好像大聲一點他就會碎掉似的。
他深呼吸了幾口,把情緒粗暴的壓制下去,抬起臉時眼眶紅紅的,但臉色卻很蒼白。
「我、我沒辦法拿......外套回去,因為......因為......」他極力控制著他的聲音,我耐心的守在前面,不催促他。
「......我父母不喜歡我弄髒衣服,要是看到外套是濕的,他們一定就知道我洗過了,然後就會問我發生了什麼。」他搖搖晃晃的,我輕柔的扶住他的肩膀,免得他一個不穩倒下。
看他的反應,我不禁皺起眉頭。他父母究竟是要多嚴格,才會讓他不小心弄髒外套都怕成這樣。
我腦中閃過午間,總是墊在他底下的那塊毛巾,還有明明這麼喜歡貓,卻不肯去貓咖的事情。
難不成他不是有潔癖,是因為一旦弄髒會被父母責罵,或是懲罰?
我思考了一會,把他死死捏著的外套拿過來,他的指尖都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了。
外套被搶走,他茫然地抬起臉,看著我把我自己的外套脫下來,塞進他的懷裡。
「你今天穿我的外套回去吧,明天來學校我們再交換回來就好。」我給他一個溫暖的微笑,「還是你會介意穿我的外套?」
他呆呆地愣在原地,緩慢的左右搖頭,又茫然的看著懷裡乾淨的外套,機械似的又抬起頭看我。
他的嘴唇小幅度的開合,最後擠出兩個字,「......謝謝。」
我把他的外套掛在手臂上,拍拍他的腦袋,「不用謝,外套的學號記得藏一下。」
雖然他的身形比我小一號,但買的外套尺寸跟我的一樣,除了學號之外應該不會暴露衣物的主人。雖說看著與平時無異,但穿著我的外套感覺就是不同,我的小心臟又開始狂躁起來。
聽了我的提醒,他看起來又消沈了幾分,我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麼,但我更怕他說出來會更難受,索性直接拉著他去公車站。
我們各自上了公車,今天的冷氣也很冷,但我手裡只有一件濕了大半的外套,穿上更有可能著涼,我只好抱著書包試圖取暖。
我回想出了影廳之後的事,一切都太突然,我的大腦那時處理不來龐大的資訊量,現在坐在公車座椅上才慢下來思考。
在他剛被撞到那會,雖然很短暫,但我把他攬過來時,就像他貼在我懷裡一樣。
我撫上胸口,那時的感覺還殘留在我身上,剛平復的心跳又有捲土重來的跡象。
我頭一次覺得,公車冷氣好像不夠強。
(十三)
他的外套我掛在房間裡晾了一整晚,隔天早晨已經完全乾了,於是我在公車的座位上,做賊似的穿上他的外套。
上頭飄著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我的心臟不可避免的又被拉起來狂舞,哪怕明知這個味道和他本人一點關係也沒有。
但到昨天晚上為止,他都還穿著這件外套。而現在,外套將我包在懷裡。
我思維發散到了昨天算不上擁抱的那次互相接觸,我似乎還嗅到了他髮間的洗髮精的香氣,連同體溫一起烙印在我腦袋裡。
要是真的能得到一個擁抱,不知道我會不會原地當機,兩眼一閉昏厥過去。
我用力甩甩頭,在心裡嘲笑自己。
想什麼呢,我們又還沒在一起。
我連他之後會不會喜歡上我都不確定了。不知道他喜不喜歡男生,不知道能不能喜歡一下我?
胡思亂想的時候時間總是轉瞬即逝,我甚至差點錯過下車時間,急急忙忙的跳下公車平台,把他的外套脫下來,仔細檢查有沒有弄髒的地方。
沒有,還是很乾淨,就像他主人一樣。
我對我後半句擅自冒出來的念頭錯愕了下,穿過尚且冷清的校園,往教室的方向走。
沒想到喜歡一個人,我還能變這副德性。
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一絲淡香,都可以在意好久好久。就算只是一件外套,我都能連續躁動十二個小時。
昨天夜裡我反覆睜眼好幾次,止不住往掛著外套的牆上看。閉眼,又睜眼,看多少次都沒有任何變化,但奇妙的感受依然高居不下,在胸口裡翻騰。
我差點因為這有點蠢的理由早上起不來,但最終讓我成功起床的,還是因為我想要早一點到教室,早點見到我同桌,把他心心念念的外套還給他。
他總是班級裡第一個到教室的,教室的鑰匙也是由他保管,從來沒有一天遲到。
在我懷疑他是貓的隔天,坐立不安的我搭上比平時早了兩班的公車,提早了半小時到達教室。從此之後,第一由他佔領,第二是我,在第三位同學到來之前,我們能獨佔一個寧靜的早晨。
奇怪,我是不是那時候就喜歡我同桌了?
我邊想邊穿過走廊,途經的教室都是一片黑,我從後門踏進唯一已經燈火通明的教室,果然他還在座位上看書。我躡手躡腳的從他背後靠近,把外套蓋在他的腦袋上。他肩膀抖了一下,錯愕地回過頭,看見來人是我便露出一個很可愛的瞪視。
可愛是我覺得的,不知道他原本打算要多兇。
「嚇我一跳......」他把腦袋上的外套拿下來,順帶把穿在身上的外套還給我。
跟我不一樣,他把外套整整齊齊疊好之後才雙手捧著遞給我,我接過來時瞬間有點慚愧。
他人這麼好,顯得我剛剛更隨意了。
怕好感度真的往下扣,我誠懇地跟他道歉,「對不起,我下次注意,不會再嚇你了。」
收到道歉他反倒更困惑了,但輕輕地搖頭,「沒事,我又沒有生氣。」
他把視線重新移回桌上的課本,補充道:「而且昨天你幫了我,我怎麼能對你生氣。」
真的好乖,怎麼這麼可愛。
我嚇你,你當然可以生氣啊。
我被萌到身體都麻了,為了不暴露,我往課桌一趴,臉死死埋進雙臂之間,桌下的腳規律的敲著地板,腳趾蜷縮成一團。
原本只打算冷靜點就爬起來,沒想到我就這個姿勢直接睡著了。可能是這幾天沒睡好又太早起吧。
教室陸續被其他人的聲響填滿,感受到動靜的我皺了下眉頭,瞇開眼睛從桌面上撐起來,花了點時間釐清我人在哪裡。
我揉揉被睡翹的頭髮,往右邊看,我同桌還是我閉眼之前那個姿勢,專注地盯著書頁看。
不過剛剛好像也是這一頁啊......我記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