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你自己
隔天還是一個假日,表演課包含昨天佔用了同學們好幾個平日的夜晚和週末,總算是追上了進度,在月底之前完成不成問題,於是今天大發慈悲給全體人員放一天假。
晚夏昨晚太亢奮,整晚的大腦過於活躍,他也記不清幾點睡的,反正早上才看見這條消息,坐起來的身體一癱準備再睡會,但翻來覆去還是睡不著。
昨天熱騰騰的剛得知暗戀兩個月的對象似乎也對自己有意思是要怎麼睡著!人現在還在我隔壁!
而且,這個人不是躲了自己幾個月來著?還以為又被討厭成什麼樣,這溫差太大我快感冒了。
隔壁的悠爾也沒有睡得多好,昨夜躺在床上考慮了許久下一步打算,昏昏沈沈中入睡。值得慶幸的是,他沒再因為發作而做惡夢;但取而代之,他當晚夢見了晚夏,也許是受了不知廉恥搜尋網頁衝擊的副作用,細節是在起床那刻模糊了,但他還是隱約記得,那個夢裡......
悠爾摀住了臉。
摀了一會嫌隱蔽性不夠又把臉埋進黑貓抱枕裡,再埋了一會還是不夠,於是整個人鑽進被窩,隆起一個棉被小團。
他突然覺得自己很陌生,沒見過的、不熟悉的情緒控制著他,想把他拽著跳進未知的深淵裡,深淵乍一看很暗,不曉得底下藏著什麼樣兇殘猛獸,但就是有股衝動要他跳下去。
他從沒想過自己會有這樣的狀態,煩擾的同時還有點欲罷不能,然後再被自己驚到。
冬天的棉被又重又厚,被套中塞著保暖舒適的被芯,悠爾在裡頭待了五分鐘,慢吞吞重新探出一顆頭髮亂翹的腦袋,因為熱度和缺氧被悶紅了臉,爬下床鋪,轉開房間的門把手。
他起床時已經近九點半了,按照前幾個禮拜晚夏的出門時間,他現在應該是不在——
冷不防和晚夏對視,空氣彷彿停止流動,時間突然暫停,場面瞬間尷尬。
晚夏還哪壺不開提哪壺,「你怎麼臉這麼紅?你身體不舒服嗎?」
「......沒有。」悠爾手還握在門把上,現在往後退關上門還來得及,但那樣有點太刻意又太傻了,更何況他總不能一整天閉門不出。
知道晚夏喜歡自己,一句換作以往只會認為不經意的關心,此刻聽來甚是柔軟,像包裹著細緻雲層,龐大又深遠。
每個動作和語言都別有用意。
這也算是一種先入為主的「偏見」吧。
悠爾還是出來關上門,逃跑一樣溜進浴室刷牙洗臉,冬日早晨往面上潑一池清涼,醒神效果非常良好,他感覺內心也連帶著冷靜了些,驅散了大早上不堪的夢境。
一踏出浴室,晚夏居然靠在浴室旁的牆上,一臉的興奮和喜悅半點不藏,想必也是故意不藏的。
他笑著打招呼:「早安。」
悠爾十分冷靜,「......早安。」
晚夏眨了眨眼,偏過腦袋,「你不躲我了?」
「我什麼時候......」悠爾差點下意識要反駁,及時想起他真的躲了人一個多月,把原本的話吞了回去,躊躇半天,點了點頭。
晚夏跨了一下腿,又靠近了點。知道人家不僅沒討厭自己,大概還有點喜歡,他彷彿得到了鼓勵似的,膽子都大了不少,「那我能不能問一下,你為什麼躲我?」
悠爾移開了視線,想了想,決定還是跟當事人坦白,「......我,我那時候不知道怎麼回事,一靠近你就腦子很亂,老是情緒起伏不定。」
他揉揉發紅的耳尖,壓著聲音補充,「......但我現在知道怎麼回事了。」
未道盡的後半句話,心知肚明的人總能心領神會——因為我喜歡你。
晚夏忍著不衝上去把人抱住非常非常辛苦,伸出手撥了撥悠爾睡亂的頭髮,對方身體一僵,但沒動也沒閃開,只是在晚夏得寸進尺開始摸頭時把人的手拍開。
晚夏被拍開了還是笑盈盈的,摸了摸被攻擊但一點也不痛的手,「你害羞好可愛。」
悠爾沒說話,不看他。晚夏向前走了幾步,繞到了悠爾前方,抱膝一蹲,亮著孩子氣的眼睛往上看,多情的桃花眼彎成天上新月,與平靜和緩的長眉相襯,既深情又溫柔,摻著一絲少年特有的可愛。
他手臂撐在膝蓋上,掌心托著臉,「要不要吃早餐?」
悠爾愣住,順著晚夏指向客廳桌的手指望去,桌上擺著兩個白色塑膠袋,模糊了袋子內容物的形狀,貌似裝著紙袋紙盒和塑膠杯。
悠爾問了句:「你買的?」
晚夏一抬眉,「是啊,不然呢?」
悠爾其實還想問你是特意買的嗎,但想了想覺得很沒必要,告白隔天高興兮兮買了早餐問自己要不要吃,答案還能是什麼。
「我特意把鐵板麵裡面蘑菇洋蔥蘿蔔都挑乾淨了,你愛吃雞蛋我給你加點了兩片,紅茶原本是溫的但現在應該冷了,這家紅茶沒那麼甜,你應該能接受。」晚夏一邊介紹,一邊把早餐一個一個推到悠爾面前,餐具吸管給人家準備妥當,這個住著潔癖的家每張桌子都備著濕紙巾,要是嫌棄哪裡可以拿起來擦。
悠爾並沒有嫌棄哪裡,在晚夏旁邊端起筷子夾麵吃。他喜歡蘑菇醬但不喜歡蘑菇本人,平常是邊吃邊挑,但晚夏這次提前打理到位,進食過程異常順暢,晚夏捏著漢堡看著自己吃早餐,眼神裡頗有幾分「怎麼樣誇我誇我」的邀功意味。
悠爾在心裡暗覺有趣,將半截麵條咬斷,吞嚥進喉間,不疾不徐順著吸管喝一口微苦回甘的紅茶,扭過頭往側邊看,說:「謝謝你。」
晚夏邀功成功,瞇起眼睛笑,「那以後我能天天幫你買早餐嗎?」
悠爾剛放好紅茶,拿起筷子的手伸到一半,在心裡一衡量,糾正道:「不能都是你買,我們總要輪流......」
晚夏原地愣住,對悠爾追求平衡平等已經見怪不怪,此刻他想的是其他問題。
他吞了口唾沫,問了從早上開始就很想問的問題:「悠爾......我沒有要催促的你意思但我想問——我們現在是什麼關係?」
聽見了果然繞不過去的提問,悠爾心臟重重一跳。他也不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但他真的不確定答案。
我喜歡他,他喜歡我,照理來說下一步兩人該在一起,成為情侶。
他昨天按著手機搜尋了「情侶會做什麼」幾個大字,跳出來的結果太出乎從沒看過有年齡限制相關內容的悠爾意料,還處於衝擊當中。
幾乎每個人此生都撒過的「是的我已滿十八歲」謊言,悠爾就是那個純潔例外,再加上他本來也不怎麼對這些感興趣,成長為能正正當當點下我已成年按鈕歲數的一年後,他依舊乾淨得像張白紙;成長過程中,連周邊愛開玩笑的同學都不是很敢傳授一些深度知識,怕污染這難得一片淨土——當然這些暗地活動本人都不曉得。
他此前沒想過這些事會落到自己身上,處於一種事不關己的旁觀態度。
他不太確定一般情侶會怎麼發展,過多久會開啟什麼區塊,他一直優秀,當了這麼多年的好兒子、好弟弟、好朋友、好學生,要是沒能當好一個男朋友,那也太無法接受。
「能讓我再想想嗎?」悠爾沒辦法在模稜兩可的情況妄下結論,「我還......不是很確定。」
晚夏問:「......是不確定喜不喜歡我?」
悠爾搖搖頭,「不是,這個我是確定了,我是喜歡你的。」糾結一個月外加數個小時的研究分析,再加上一週又昨天一夜的接受現實,他不再懷疑這點,但過於直白給晚夏心臟一個重創。
悠爾沒有察覺他給晚夏一個爆擊,繼續說:「我是......我沒談過戀愛......我也沒有喜歡過人,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悠爾低著頭,雙手攏在膝蓋上,指尖無意識相互撥弄,「我會擔心我會不會沒做好。」
視野內的手突然被握住,晚夏的體溫不論四季一樣的偏高,在微涼的早晨格外清晰明顯,悠爾吃驚地望向身旁,迎上兩道炙熱的視線。
「悠爾,你不用擔心這個。」
「在我這你沒有什麼『會不會沒做好』,只要那個人是你,就是最好的。」
晚夏輕輕笑了一下,「我是不確定你設想的標準如何,不過我不是想要一個『男朋友』,我就是喜歡你。」
「嗯,包括你認認真真思考會不會沒做好的這點,我也很喜歡,多可愛。」
沒有正確答案,沒有標準參考,只需要——
「你當你自己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