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懲罰
晚夏在聽見悠爾的名字之後,大腦非常快速的將幾個資訊連結到一起做了分析,身體動得比腦子還快,他意識過來時雙腿已經邁出去,追著正門旁的樓梯口下奔走。
木工組那邊負責的道具比較大型,材質也比紙張布料堅硬得多,運用的工具想當然也更鋒利,晚夏前幾天也被拉過去幫了幾次忙,工具箱滿是大大小小的鋸子和刀片。
悠爾上次喝醉,冷不防看到他房間那一桌手掌大小的刀片都發作了半小時,這次被拉來不只看了,還直接上手幫忙了,那心裡肯定很難受。
晚夏心急如焚,下一層樓又繞著走廊搜一遍,沒看見人再往下一層。上層和一樓都找完了,他出了大樓門口,總算看見他找了半天的人。悠爾背對著大樓,站在一個根本不會有人靠近的圍牆邊,圍牆和教學大樓包夾出一條小巷,連光都照不進這裡,被昏暗籠罩的人聳著肩膀,頭靠在石磚墻上,一隻手在臉上摀著,很慢很慢的調整呼吸。
晚夏緩了口氣,踏過泥沙覆蓋的小路,放輕了腳步的聲響,還是被對方耳尖捕捉,警惕的往後一瞥。看見來人是晚夏他一愣,瞳孔流露著訝異,隨後才想起來現在要強裝鎮定。
晚夏沒給他裝的機會,他現在心頭燒著一把無名火,隱晦又強烈,在看見對方冷下臉時又更怒了幾分,卻不想把這股火撒在他身上。
「......你、你怎麼在這......」悠爾的語言系統還沒調整好,少見的結結巴巴,就這微小到不易察覺的細節,讓晚夏的怒氣直接熄滅一大半。
晚夏向著他走的步伐沒有停下,近到悠爾不禁後退了一步,但背後是自己剛剛靠著的牆,退不到哪裡,反而被人扯著手拉了回去。
「你猜我怎麼知道的?」晚夏壓低的聲音更顯沙啞,再加上跑過幾層大樓的喘,他臉上沒有笑意,標緻的面容無端添上幾分慍怒。
悠爾一時沒反應過來,他第一次看晚夏有類似憤怒的神情,之前就算跟自己挑釁,也都笑得神采飛揚。
他這一呆被晚夏誤解成自己把人嚇到了,原地轉了半圈,背對了悠爾,還未放開的手輕輕一拉,讓悠爾順著力撞上了他的後背。
「別靠牆了,你不是潔癖嗎?」晚夏手越攥越緊,深怕人跑掉似的,「我總比打掃也掃不到的小路乾淨吧。」
悠爾貼在晚夏的背上,震驚襲擊了他全身,因為頭貼在對方肩旁,說話的聲音透過震動敲擊他的耳膜,他的心臟跳得極快,首次感覺到了什麼是「心臟快從喉間跳出來」。
他覺得他應該把手抽掉,然後把人推開,但某種鬼使神差讓他又不想這麼做;又或者說,他其實已經知道為什麼了,就是連在心裡承認都覺得太荒唐,於是將責任有意識推給了無形的存在。
看晚夏剛剛是跑過來的,悠爾也猜到了晚夏知道自己有點狀況,才因此追過來,但不確定他知道多少,晚夏也有可能是正巧看到自己搖搖晃晃下樓梯覺得奇怪。
像是猜中了悠爾的想法,晚夏直接說道:「悠爾......其實我知道了,抱歉瞞著你。」
悠爾身子一僵,晚夏繼續補充,「是你喝醉那天知道的,我不想讓你想起來就沒說......我房間桌上有做道具用的......小刀,沒收好讓你看見了。」
悠爾感覺心有點涼,思緒也混亂成一片,他沒有那時候的印象,更緊張他究竟還暴露了多少。
「抱歉,又知道你一個秘密。」晚夏垂下眼眸,「我可以也用一個秘密跟你換,以求平等。」
悠爾愣愣,「......什麼秘密?」
晚夏猶豫了下,訥訥道:「這等一下說。」怕你提前打我。
「那......你知道多少?......我那天有說什麼?」悠爾保持這個姿勢,嗅到了他身上很淡的,太陽的味道,還真的有點令人安心的效果,儘管現在的場合並不怎麼讓人輕鬆。
「你好像把我當成誰了,一直在安慰我。」晚夏低下聲音,問了一句,「你安慰的......是一個小孩子嗎?」
悠爾那時的行為,不像在面對一個成年人,不然也不至於受傷了還要擔當承擔責任的照顧者,謹慎顫抖的低聲安撫。
悠爾沈默一會,無力的嗯了一聲。
晚夏的呼吸一頓,問題還沒編輯好,悠爾便直接脫口而出,「他沒事,起碼身體上沒受傷。」
晚夏低下視線,落在了他拉著的那隻手上,是留下了刀傷的位置。悠爾頭埋在晚夏背後,看不見晚夏的表情和動作,卻知道他正在看向何處。
「......你果然猜到了?」對尖銳物品恐懼都暴露了,悠爾也不覺得傷的緣由能隱瞞住,他的左手輕輕動了一下,「是被劃的沒錯。」
晚夏是猜到了,但聽人親口證實還是有點心涼,呼吸之間都染上了顫抖,不知是震撼還是提了一句問:「怎麼會......?」
悠爾理解為後者,沒回答,反問了一句:「你問這麼多做什麼?」
晚夏慌亂片刻,又馬上恢復鎮定,輕輕搖頭,「沒有,抱歉,你不想說我不會勉強......」
悠爾另一隻手緩緩抬起來,揪住了晚夏肩膀處的布料,現在理智佔下風,說什麼做什麼更接近直覺行為,或者是說仰賴情緒感官。
「晚夏,懲罰我能現在用嗎?」
晚夏聞言愣住,苦笑著點點頭,「可以,要什麼時候用你說的算。」
悠爾說不清自己是鬆了一口氣,還是更緊繃了,但聲線已經趨近於平穩,「那,你聽我說,然後......不要同情我。」
晚夏驚訝於懲罰內容而睜大了眼,但也只有面上驚訝,大概是為了緩解緊張,他習慣性又開始嘴貧:「嗯,我現在就是一堵牆,牆沒有感情,你儘管說。」
悠爾果然聽了有點無言,但並沒有要責備人的意思,彷彿笑了一聲似的嘆口氣。他重新醞釀了情緒和言語,淡淡開口,「我高中二年級的時候,班上有一個轉學生,他家裡很嚴格,要他一定要考上最好大學的醫學系。轉學過來之後......看我學習的樣子和成績,他好像把我當成同類了。」
「原本關係是還行,但他知道我的志願是幼教系之後,他擅自覺得自己被背叛了,想讓我愧疚後悔,就去了我之前幫忙的幼兒園,說他是我朋友。」
悠爾說到這呼吸緊促的憋了一會,再緩緩一吐氣,「他身上帶著刀,幼兒園有個孩子總待到很晚,跟我挺好的,所以聽說是我朋友也沒戒心......後來我是即時阻止了,不過......我怕那個孩子會留下心裡陰影,明明跟他沒關係。」
「後來那個人被警察帶走,學校也轉學了,就漸漸沒再聽過他的消息......老實說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但那天之後我經常夢到那件事,一看到尖銳的東西......特別是刀,就會想起來,看到自己的傷也會被拉回那天,好像在提醒我犯下的失誤。」
「不過怎麼說也過去一年了,我是能控制自己的情緒直到離開現場,你上次看到的我那是喝醉了所以沒辦法控制,那不是我平常的樣子......」
他不知怎麼的開始解釋先前的脫序行為,說到一半覺得很沒必要,又收住了話頭,「......總之,大概就這些了。」
晚夏低聲問道:「這些......還有其他人知道嗎?」
「畢竟有傷,家人朋友是知道,但詳細的......我沒說過,我不希望他們難過,這樣比我自己難受還要更難受。」
被下令不准同情,晚夏糾結著他要說什麼才不會被判定違反懲罰。
悠爾還在坦白過後的餘韻裡徘徊,傾訴像移除了壓在心上的巨石。
他覺得他是有點......信任晚夏的,也許是因為他總是幫自己保守秘密,也或許是因為懲罰給了他一劑強心劑,讓他找到藉口,可以把憋了太久的心裡話釋放。
不管怎麼說,他沒有後悔這個不在計畫內的決定。
「我覺得......你很好。」晚夏沒頭沒尾來了這麼一句,悠爾抬起眼,看向晚夏的後腦勺。
「你的傷也有可能不是在否定你,而是紀錄你救下了一個孩子。」
「但不是我,他也不會有危......」
晚夏打斷了他,「那也不會是你的錯啊,是你那莫名其妙的同學錯,什麼背叛啊,還瞧不起其他科系?誰給他的底氣......反正,絕對不是你的問題。」
悠爾眨了兩下眼,「你......你懲罰呢?」
「我、我哪有同情你,相反好不好,我是覺得你很好很棒很厲害,救人本身就了不起了,而且你認真學習的樣子真的很帥,遇到那種怪人還是做得很好,我驚嘆你多厲害都來不及了哪有時間同情......」
冷不防被誇了一臉,悠爾半是害臊半是無言以對,最後只吐槽了一句無關緊要,「你......你的話真的很多。」
晚夏聽了笑起來,「這你不是第一天認識我就知道了嗎?」
悠爾沈一陣默,轉口問道:「你不是要拿秘密換嗎?我說完了。」
晚夏立刻就不笑了,緊繃的哦了一聲,才鬆開了握老半天的手,「那個......你聽完要揍我要罵我都行,要是不想跟我住了,你一聲令下我付違約金也會立刻搬出去......」
悠爾一頭霧水,沒插嘴讓他繼續叨叨。等上好厚厚一層鋪墊,晚夏手撥著瀏海裝忙,又握起拳頭輕咳一聲。
他轉過了身,習慣了黑暗的眼睛能看見晚夏眼底閃著光,臉上布著一片通紅,從臉頰一路蔓延到眼角和耳尖。
「悠爾。」
他的聲音低沈有磁性,帶著顫抖。
「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