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對頭

      晚夏意識到了這個可能，一時間難以言喻的酸楚湧上心頭，同時還有點愧疚。

 

      我又不小心知道你一個秘密了。

 

      晚夏抱著悠爾，一隻手覆在他的頭頂，一下一下輕輕撫過，知道此時的他可能聽不進去，還是低聲安撫道：「沒事，我在這......」

 

      他想把悠爾放到床上，但對方手臂纏得太緊，晚夏也不敢太用力把他拉下來，只好先抱著人躺下，等他睡著再起身離開。

 

      悠爾的念叨還沒有停下，緊緊閉著雙眼，陷在某個留有陰影的過去，「沒事......不要怕，沒事.......」

 

      晚夏一把刀傷和這件事聯繫起來，就越是感到驚愕和恐懼，再來是無限的心疼。

 

      怎麼會自己受了傷，第一反應是安慰別人。

 

      晚夏抱著悠爾，聽著他的安撫直到他耐不住睏意，紅著眼眶沈沈睡了過去。

 

      晚夏撥開了悠爾被冷汗浸濕的額髮，坐在床緣看他縮成一團窩在被單上，眼周緊繃，蒼白中透著淡紅，但不見半點溼意。晚夏神情黯淡，想伸手碰一下，還是即時收回了手，心裡糾結成一團。

 

      「要是難過，可以哭一下的。」他用氣音留下了一句話，起身把桌上尖銳的物品收拾乾淨；在房間裡巡了一圈，確認萬無一失才鋪開備用的被子，鑽進被窩躺下，失眠到了深夜才入睡。

 

      悠爾知道他經常做夢，但沒想到這次的夢這麼真實。夢裡尖銳的刀鋒冷亮刺眼，他好像溺水一般難以呼吸，只能受壓力牽制，不斷下沉。

 

      夢裡很冷，但又好像有什麼溫暖的東西包覆在自己身上，很溫柔，不過馬上又不見了。

 

      悠爾躺在床上，眼皮透下的光告訴他現在是早上，他覺得眼皮很重，連張開眼睛的力氣也沒有，選擇再多躺一會。

 

      他伸手在床上摸索了下，摸到了熟悉觸感的貓型抱枕，攬進懷裡。

 

      然後他聽見了很小聲的驚呼聲。

 

      他覺得大概是幻聽，將臉往枕頭埋得更深，但這次又察覺了另一個違和感。

 

      好像有一股陌生但又熟悉的味道......

 

      啊，對了，是塵蟎......不，太陽的味道。

 

      為什麼會有這個味道？

 

      我沒有拿去曬太陽啊。

 

      會這麼做的只有晚夏......

 

      ......

 

      悠爾猛地掀開棉被，突然驚醒。

 

      這是誰的房間？

 

      我剛剛抱的抱枕......是白色的。

 

      「啊......早安啊，你、你醒了？」晚夏尷尬又小心翼翼的聲音從邊上傳來，悠爾直接和他對上視線，既困惑，還參雜了點羞恥。

 

      晚夏咳了兩聲，跟他大致解釋了昨晚的來龍去脈，貼心省略了一些悠爾肯定不想知道的細節，但悠爾還是緩緩抱起了腦袋，處於深深的後悔當中。

 

      不該喝酒......我不該喝酒。

 

      什麼借酒消愁，愁分明更多了。

 

      明明想保持距離，他還要來找自己，結果......我又欠他了。

 

      悠爾失魂落魄地下了床，感覺腳踝一陣刺痛，眉頭抽了一下，晚夏立刻就彎下腰按住他，「你腳扭到了，走路的時候小心點。」

 

      悠爾撥開了晚夏的手，這次成功下了床鋪，站在地板上猶豫，低聲道：「......謝謝你昨天幫我。」

 

      晚夏勾起笑，「不用謝。」我心甘情願。

 

      看悠爾還欲言又止，晚夏猜測他可能又覺得兩人不平衡，開始找辦法要回報回來。

 

      但悠爾不知道的是，他昨天誤打誤撞知道了一個挺大的秘密，還不能說他知道了。

 

      「嗯，要是你是又想做點什麼平衡回來......」晚夏彎眼笑起來，「我昨天看你喝醉説醉話，挺有趣的，算平衡了吧？」

 

      「你想的話，我也是可以說說你昨天說了，和做了什麼？」

 

      悠爾瞬間一驚，堅決搖頭，「......不用。」

 

      他繞開了晚夏，直接出了房門。

 

      兩人對這件事都各有各的尷尬，之後誰也沒再主動提起這事。

 

      在晚夏房間醒來的當下悠爾太過震驚，反應慢了好幾拍，等到夜深人靜的獨自思考時間，他才後知後覺他留下多少黑歷史。

 

      十年內睡前都能在大腦內不定期重播，讓羞恥心將自己生吞活剝那種黑歷史。

 

      於是乎，晚夏非常無奈但又意料之中的發現，悠爾又開始......應該說繼續躲他了。

​

      悠爾生日當天收到了一盒起司蛋糕，晚夏看見再好奇，也不敢輕舉妄動問那是誰送的。

​

      不過說是躲，一般的對話還是能進行，晚夏感覺到的迴避比較像心靈上的。

 

      他後來仔細思考了下悠爾在店門口對他抱怨的醉話，悠爾如此直白且混亂的抱怨實屬少見，比起爭論更像是在宣洩情緒。

 

      他不敢往太樂觀的方面猜測，但如果那些抱怨是對自己說，那可能不一定是出於厭惡。

 

      不過猜測也只是猜測，代表不了什麼，與其琢磨一個喝醉的人說出的不知真假的醉話，還不如看看悠爾迴避自己的樣子面對現實。

 

      彩大的運動會在11月的最後一個週六舉行，長跑項目在下午的時段，由於每系每班都會派出兩人參賽，人數眾多場地有限，於是將參賽者分成了幾組，避免操場跑道過於擁擠，在比賽過程中碰撞造成危險。

 

      悠爾一個禮拜前的扭傷問題不大，今天正常發揮沒有問題。

 

      晚夏站在班級的休息區，做操伸展著手腳的筋骨準備上場，這一次很難得兩人分開了，悠爾在他的下一組。

 

      晚夏回過頭，對上了悠爾的眼睛，手掌豎在嘴邊，無聲用嘴形給他傳遞了訊息。

 

      別忘了懲罰。

 

      悠爾當然沒有忘記，兩個人上個月約好在長跑比一場，贏的人可以提出一個懲罰給敗北者。

 

      悠爾其實對懲罰不懲罰的興致不高，他只是不想輸給晚夏。

 

      柳未沫正好今天幫忙紀錄跑者的時間，悠爾趁著前一組長跑時繞去司令台等著，柳未沫見他人來還有點驚訝。

 

      「嗯？悠爾你怎麼了？」柳未沫從桌前抬起頭，「是不知道現在是第幾組嗎？現在是......」

 

      悠爾阻止了柳未沫的話，「沒事，我知道我是下一組。」

 

      「我......我只是想看一下這一組......7號的長跑時長是多少。」

 

      「7號......」柳未沫站起身往跑道上看，身穿7號背心的人影想認不出來都難，「哦是晚夏啊，要看時長是沒關係啦，早上也有人來問，不過以你來說真少見。」

 

      悠爾不置可否，眼神落在操場上奔跑的幾道身影，周圍是此起彼落的歡呼和加油聲，還有實況人員抓著麥克風積極報導，將賽事的氣氛烘托得熱鬧非凡。

 

      晚夏迎著午後和煦的光向前跑，高挑的身形即使混在人堆裡也同樣惹眼。他在最後一百公尺加速，通過了終點線，悠爾等了一會，聽見柳未沫給他報了時間：「晚夏......6分05秒，好快哦，感覺跟你高中的時間差不多？你們怎麼都那麼擅長運動啊。」

 

      悠爾在心底記下，點點頭跟他道謝，回到了班級休息區的帳篷下面，班上的康樂股長看見他就把人喊過去，讓他做準備和領號碼衣。

 

      他站在跑道上，輕輕吐了口氣，進入了全神貫注的狀態。從國中開始的每場比賽他都很冷靜，不會因為被稱讚而自傲，也不會因為場面重大而兀自緊張。

 

      失誤會嚴肅檢討，勝利就虛心接受，基本上情緒都很平淡。

 

      隨著開賽的槍響對空炸出，他邁開了修長的腿踩出腳步，維持標準的跑姿，運用他測試出來最適合的呼吸節奏，迎著風穿越人群。

 

      晚夏坐在場邊看，悠爾在眾多人員中絕對不算高調，但他就是一眼就能看見，心裡想著，連跑步這樣消耗體力的活動，他都能兼顧速度和優雅。

 

      他以前發現這種特質，只是對相反存在感到佩服與不可思議，但現在更多了點要洶湧而出、再被克制下去的不捨，在情緒的水面撥開漣漪。

 

      要達到這樣的狀態，究竟該花多大的力氣、耗費多少的時間、壓抑什麼樣的情緒，才能將完美的外觀服貼在身上。

 

      有人說喝醉並不會改變人的性格，只會將壓抑的那一面展示出來。

 

      晚夏有些出神，也不抱希望的想著，要是能不依靠酒精，也有其他東西能讓他展現不同卻真實的自己就好了。

 

      悠爾跨過最後一圈的終點線，將背心交給旁邊待機的同學，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直奔按碼表的人員問時間。

 

      待他聽見了答案，猛地一仰起頭。晚夏看見剛剛那個一絲不苟又清冷的人，小跑著朝自己的方向而來，因運動而悶紅了臉側，眼睛被陽光照得一閃一閃，幾乎像是直撲而來。

 

      晚夏下意識要接住他，看見面前的人睜大了一雙漂亮乾淨的鳳眼，直勾勾盯著他。

 

      「我......」他發聲沒穩定好，低下頭重新醞釀了一次，再仰起腦袋，幾根髮絲向上飛，又柔軟地貼回額頭。他再一次開口：「我贏了，晚夏。」

 

      「你6分05秒，我5分58秒。」

 

      晚夏目瞪口呆，隨著兩個憋不住的笑，他的表情一下子柔和下來，眼裡裝滿著珍惜的光點。

 

      他的笑容正面對著陽光，眉眼嘴角都被點亮，還是藏不住深情和溫柔。

 

      他的聲音很輕，氣息掃過悠爾的臉側，「嗯，你贏了......我輸了。」

 

      他像自言自語，又重複一次：「我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