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對頭

      隔天同一時間，悠爾像昨天一樣準時到客廳，晚夏也提前準備好設備，開了遊戲。

 

      兩個人在玩遊戲的過程相當平和，也逐漸抓到配合的時機，晚夏隨口一編的雙人遊戲可以訓練合作，竟然真有幾分成效。

 

      悠爾白天時設想了幾個能和徐文展開話題的方式，他想徐文對畫圖感興趣的話，也許用圖像、創作的方式，和他對話的成功率更高。

 

      不過......他本人的創作能力，僅限於文字創作，畫圖也許一般，但碰上手工就毀天滅地。

 

      他有點心不在焉的操縱著控制器，沒注意到斜左方冒頭出一條變異的觸手，猝不及防地朝玩家揮來襲擊，悠爾注意到時已經來不及攻擊或防禦，在即將見血的前一秒觸手爆炸開來，血漿四射。

 

      「怎麼發呆？好險我正好看到了。」一直時不時注意悠爾周遭的晚夏臉不紅氣不喘地說著，悠爾從愣神狀態反應過來，嘴裡低聲解釋，「沒有，剛剛想了一下事情。」

 

      分心不太好，遊戲也是工作，要不是晚夏幫忙恐怕就要血量見底了。

 

      晚夏雙眼專注地盯著電視螢幕，像一個屏息靜待的捕食者，「想什麼？」

 

      「我......我在想要不要給徐文帶點什麼，我不確定他會不會想交流，但我又挺擔心他的。」悠爾沒什麼顧慮，畢竟晚夏和這件事也不算無關，「他應該會喜歡宇宙有關的東西，我想親手做點什麼。」

 

      他的聲音突然心虛地低了下去，「不過......我，不是很擅長......手、手工......」

 

      「嗯？」晚夏勉強聽清了後半的話，想了想，笑著道，「幹嘛自己一個人煩惱，我也可以幫忙啊，我做手工的能力應該是不差哦？」

 

      悠爾很少求助於人，總喜歡自己一個人埋頭努力，所以導致即使晚夏也在，他也下意識忽略了這個可能性，每次都是對方主動問他才說。

 

      晚夏上次隨手捏的黏土雖然沒用上工具塑形，但每個小模型簡單的同時又不失傳神，在門外漢眼裡也能感受到其中的技術底子不低——不管怎麼說，絕對比出於他手的不明物體要好很多。

 

      他希望下禮拜就能有點進展，跟晚夏合作一下，也不是不行。

 

      晚夏還在想悠爾會答應還是拒絕，就聽見對方小聲地應了一聲，是同意了。

 

      晚夏愉悅了起來，甚至被一隻人頭蜘蛛跳臉都跟沒看見似的，沒什麼反應，笑著把敵方轟成碎片，同時繼續說著：「既然這樣就做黏土好不好？只做給徐文的話，其他小朋友可能會吵著他們也要，這樣對他們的關係不好。我們可以跟園長說一下，我們下禮拜帶著他們做黏土，題目就是喜歡的東西。」

 

      「你看這樣可以嗎？」

 

      晚夏的計畫意外的完整，他說的地方悠爾之前也考慮過，記在了筆記裡面，但沒來得及說，沒想到晚夏搶先提了出來。

 

      「嗯，我覺得很好。」悠爾笑得很淺，甚至分不清究竟是笑了還是錯覺，但不影響晚夏的心臟在那瞬間漏了一拍。

 

      他在心底又是癢又是怨的。真的是，暈死了，不爭氣的大腦。

 

      「你之前也想過嗎？還是......臨時想到的？」悠爾少見的繼續延續話題，好奇地問了下去。

 

      「啊？哦......」晚夏用狀聲詞拖了點時間，想起幾秒之前的話題，順著答話，「應該算......想過吧？那天離開幼兒園之後我原本沒想太多，聽你說了才有點在意，應該是被你影響了。」

 

      他笑了笑，「雖然沒寫筆記，但做計畫也是學你的，我學得怎麼樣？」

 

      這問話來得突然，悠爾一時答不上來，還有點困惑，「......幹嘛要問我？」

 

      為了可以專注對話，晚夏按了暫停，遊戲內詭譎的音樂和敵方嘶吼的聲音戛然而止，只剩下晚夏清晰明亮的聲線，「我們這不是在互相學習嗎？你是我的老師，我想問問這次驗收成績如何？及格了嗎？」

 

      悠爾被他跳躍的邏輯繞暈，但沒什麼不快的情緒，「......你到底在說什麼？」

 

      晚夏晃了晃手裡的搖桿，「你這不是受了我影響，正在學習玩好玩的遊戲嗎？評價我昨天給過了，你很厲害。」

 

      「至於我，受你影響的我花時間在腦內做了計畫，想了一個為了可愛的小朋友們的方案，還用上了自己擅長的領域，想必可以事半功倍。」

 

      「這麼一說我又想起來了，主任在台上說過的當某人的老師、和同輩互相學習，真的是深有智慧，在我們身上應驗了。」

 

      晚夏笑著朝悠爾靠近了一些，後者頓了一下，但兩人之間又沒近到他反射性後退，就僵在了原位，手裡握緊了搖桿。

 

      「怎麼樣？我有沒有及格，悠爾老師？」

 

      聽見這奇怪的稱謂和低沈有磁性的聲音，悠爾滿心都是疑問，像是被拖進了一個完全未知的領域。他討厭未知的東西，那些他無法控制，會讓他不安又緊繃。

 

      他只想趕緊結束這個話題，看能不能脫離這個異常狀態，極力鎮定下來開口，「有......有，方法選擇不錯，也有考慮到細節......我覺得很好。」

 

      被誇了，晚夏很是高興，如果只有他一個人，甚至能再拿出手機跟琰余炫耀一番。

 

      但現在眼前還有一個悠爾，他滿心滿眼都是這個人，無暇顧及其他。

 

      他輕輕說道：「謝謝老師。」

 

      悠爾扭動了下身子，轉頭不看那邊，「你別那樣叫我。」

 

      「可你是我的老師啊，還是你要叫我老師，還回來也可以。」

 

      「我不叫......」悠爾心神不寧，立刻轉移話題，「可以繼續了吧？再不玩，連假結束也玩不完。」

 

      晚夏逗人逗夠本了，雖然還是有點心癢，但怕逗過頭惹人生氣，配合地應好，心情極其明朗地回到了幽暗血腥的世界。

 

      然而沒過多久，他被嚇得拿抱枕擋在眼前，他也不想這麼沒用，但就是反射動作。

 

      悠爾神情複雜地看向他。遊戲方才正在跑主線劇情的對話，誰知道看到一半，遊戲陰險狡詐的在這裡來了一個jump scare，上一秒還在正常說話的npc的頭顱突然裂開，鑽出一隻怒吼的蜈蚣狀怪物，心裡準備完全無的晚夏被狠狠嚇了一跳，連悠爾也輕輕一抖——不是被遊戲，是被隔壁的人嚇的。

 

      晚夏心有餘悸地拿下抱枕，抱在懷裡，嘴裡哀嚎抱怨，「好沒良心，趁人認真看劇情嚇人太卑鄙了吧！哇這種東西連單人模式都沒有，怎麼回事難道製作人覺得雙人模式的玩家膽子有兩倍大嗎？太惡劣了太惡劣了......」

 

      悠爾有些傻眼，但又隱隱覺得好笑。

 

      晚夏無力的往悠爾方向望，後知後覺有點丟臉和尷尬，趕忙自嘲轉換氣氛，「哎我平常就算被嚇到也沒有反應這麼大的，這次是意外。你一直看著我怎麼回事啊，是不是也覺得好笑？」

 

      悠爾一愣，被說中了，誠實坦白道：「嗯......是滿有趣的。」純粹描述，不含惡意。

 

      晚夏萬萬沒想到得到的答案會是這樣，一時之間連該產生什麼情緒都不清楚，說錯愕是有點，說生氣是沒有，說開心那又太超過，那也太M了。

 

      悠爾也注意到了自己的話不太合適，他再怎麼說也不至於當面嘲笑誰，「唔，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他越辯解越蒼白，轉而表示起關心，「對不起，你還好吧？」

 

      晚夏一動不動又一語不發，悠爾懷疑他是不是真的嚇傻了，感到有些愧疚，自己剛剛還覺得有趣，實在不應該。

 

      「晚......晚夏？」悠爾怕嚇到人似的壓低聲音，緩緩試探著。

 

      晚夏隨著呼喚被拉扯回現實，發覺悠爾微微蹙著眉頭，眼底裡是有點擔憂；晚夏那瞬間就想到了任誰聽都不會認真的一個玩笑話，並且同時想著——悠爾大概又會當真。

 

      他幾乎是被本能驅使地脫口而出，「我受傷了，不然你摸摸我的頭安慰我，當作補償了？」

 

      悠爾搖桿已經放下了，無措的小手舉在空中，聞言突然一頓，無法置信，但又自知理虧。

 

      好吧，就當作安慰小孩子了。這沒什麼......沒什麼，沒什麼的。

 

      悠爾耳尖發燙，很不熟練地舉起手輕輕拂過晚夏的頭頂，指尖碰上的髮絲柔軟又蓬鬆，感覺像在撫摸一隻毛茸茸的小狗。

 

      他認認真真地安慰了一會，不大自在地收回手，「你、你好點了嗎？」

 

      晚夏好了，好得快死了。

 

      晚夏悶在抱枕裡面，聲音也跟著模糊起來，像隔著一層濾鏡，「唔，嗯，好了。」

 

      他剛剛是真心實意怨念遊戲製作人的陰險，但此時此刻心裡只有滿滿的感謝。

 

      他喜歡的人有點太可愛了。

 

      晚夏過去不覺得認真死板的人有什麼好，只覺得那樣的人生大概很無聊，連帶覺得這類型的人跟他應該合不來。他們第一次見面時晚夏本來就疲憊了好幾天，表面笑笑但心底不快；感覺對方不是很待見自己，便忍不住上去挑釁了一下，看著人家紅了眼角生氣，那時只知道悠爾很好看很有意思，真的沒預料到一個月後他會喜歡成這樣。

 

      認真的人能這麼可愛，要不是悠爾他大概一輩子都不知道。

 

      真是個不錯的意外。

 

      「......你真的沒事？」悠爾聽晚夏說了沒事，但人還埋在枕頭裡不出來，語氣不是很確定，「要不然今天先到這裡吧，先休息。」

 

      晚夏一聽又抬起頭，「不用不用，真的沒事了，繼續吧。」

 

      「？......嗯。」

 

      悠爾有點疑惑地重新拿起搖桿，觀察了會晚夏的狀態，確實沒有奇怪的地方，甚至準頭相比之前還上升了點。

 

      看來是真的好了。

 

      悠爾默默看了眼自己的手。

 

      ......這有這麼有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