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對頭

      雖說客廳開著冷氣，但經過一陣苦力勞動還是稍嫌悶熱，晚夏和悠爾提了一句，便進了浴室洗澡。

 

      悠爾覺得自己有些浮躁，看不進上頭的內容，決定讓今天規劃的進度告一段落，明早再把剩下的補上。

 

      他再次把書籤夾好，原子筆收回筆袋裡面，正想站起身回房時手機又是一震，悠爾疑惑地拿起來檢查。

 

     ［未水末不是末水未］：悠爾！你怎麼已讀不回我？你人還在嗎？

 

      說起來，看到訊息的時候想得太多，晚夏又剛好來敲門，徹底忘了要回覆柳未沫。

 

     ［悠爾］：人還在，看到訊息的時候晚夏正好到，來不及回。

 

      柳未沫倒已讀得很快，一下就回覆了。

 

     ［未水末不是末水未］：喔喔那就好。

​

     ［未水末不是末水未］：新室友怎麼樣啊？

 

      悠爾眨眨眼，一時想不出什麼好回答，在鍵盤上打了又刪，刪了再打。

 

      ［悠爾］：一般。

 

      悠爾還不是很了解晚夏，雖說有幾個點令人有點不高興，但當初也是自己和柳未沫說，只要衛生觀念好就可以。這時候挑三揀四對晚夏和柳未沫都很失禮，也很不厚道。

 

      ［未水末不是末水未］：（好耶貼圖）

​

      ［未水末不是末水未］：他是我在推特上認識的，他喜歡的遊戲跟我很像，聊一聊發現居然是同一間學校的！他說錯過了宿舍申請時間，也在找房子，我之前看過他拍的房間照片，明明東西很多卻超級乾淨！我看的第一眼就覺得他跟你一定很合得來！

 

      ［未水末不是末水未］：所以昨天晚上我們就出來見面吃飯簽合約一條龍了！他還來不及趕來學校這邊所以是我過去找他的！

 

      悠爾看著這一長串訊息，看得頭痛。

​

      這是什麼社交能力和行動能力。

 

      悠爾抬起他略無語的手指，冷漠地敲下幾個字。

 

      ［悠爾］：你們認識多久？

​

      ［未水末不是末水未］：兩個禮拜。

 

      悠爾：......

​

      這不是他可以理解的世界。

 

      柳未沫雖然人粗枝大葉，但看人通常挺准，由他蓋章認證的好人應該壞不到哪去。

 

      也許是因為第一天缺席的事讓他太在意，導致想法先入為主了。

 

      晚夏說得對，兩個人接下來要當一年室友，同時也是四年同學，還是好好相處比較重要。

 

      不要起爭執，不要惹麻煩。

 

      透過在心裡反覆念叨，悠爾躁動不安的心情逐漸趨緩回平均值，做了一個淺淺的深呼吸，眼曈底依舊毫無波瀾，有如風平浪靜的冰川大海。

 

      ［未水末不是末水未］：！！

​

      ［未水末不是末水未］：悠爾！昨天考試的排名好像出了哎！我傳給你看！！

 

      雖然是畫卡作答，給電腦讀卡做判斷用不了多少時間，但學校也是很心急，今天有人才補考完，不惜加班也要晚上就出排名。

 

      柳未沫傳來一個Excel檔案，悠爾點開，左側的數字列是按照系級和學號排列的姓名資料，上方的字母則是標注了國、英、數單科分別的排名以及總排名。

 

      悠爾往下拉到幼兒教育學系的分類，按著班級和學號尋找自己。

 

      39、40、41，有了。

 

      幼兒教育學系，日間部一甲，41，悠爾

 

      國：2

      英：1

      數：1

      總：2 

 

      悠爾看著結果發呆了好一會，眨了眨眼，有些不可置信。尤其是在總排名後面，無比刺眼的那個數字2。

 

      國文悠爾自己心裡有數，雖對結果感到有些可惜，但並不太意外。

 

      他把檔案下滑關閉，抬起頭凝視面前蒼白的牆壁紙，又把頭低回去，重新打開Excel檔。

 

      並不是打開方式錯誤，他也沒有眼花，事實就是如此，白紙黑字的客觀呈現。

 

      我的總排名是怎麼回事？第二名？

 

      悠爾略傻眼地用兩指放大表格，猛然瞥見自己遺失的那個1出現在自己的上一行。

 

     幼兒教育學系，日間部一甲，40，晚夏

 

      國：1

      英：1

      數：2

      總：1

 

      悠爾無辜的可憐手機，就這樣直直下落，敲上他的膝蓋再撞在地板上，螢幕還好死不死朝下，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比起自己是第二名，晚夏是第一名的事實更讓悠爾震驚百倍。

 

      悠爾沈重地拿起來操作，好在手機功能無損，但保護膜從右上角歪歪斜斜地裂出一條細小的縫，直通左螢幕的正中央，不算明顯，從光線不足的角度完全看不見。

 

      剛才的檔案還沒關掉，那條新誕生的裂縫瀟灑地經過整張表格，非常巧的，穿過了悠爾和晚夏的名字中間，彷彿形成一道鴻溝。

 

      另一名當事人此時擦著半乾的頭髮踏出浴室，頭上蓋著一條鬆軟的毛巾，撈起放在浴室門邊櫃子上的手機，發現了什麼似的戳戳點點，接著露出一副饒有興致的神貌。

 

      悠爾耳邊迴響著過去家人和不久前晚夏說過的話，仿若人生走馬燈。

 

      ——小悠，做人要謙虛一點，即使獲得很好的成果也不能太張揚，否則很容易被人討厭。

 

      ——我暑假都在玩，不知道我這次考得如何，希望別太糟糕。

 

      爸爸、媽媽、哥哥。

​

      我怎麼覺得，謙虛過頭的人才討厭。

 

      悠爾一向引以為傲的表情管理逐漸崩壞，眼裡的冰川開始碎裂，嘴角和眉頭抽個不停，他深呼吸試圖冷靜，然而半分錢用也沒有。

 

      他向來脾氣好，自從高三那年的夏天，他再也沒有情緒這麼激烈過，也以為不會再有了。

 

      沒想到能因為這麼簡單幼稚的理由，勾起他強烈的憤怒和不甘，同時還混雜先前認為對方不是很優秀的羞恥和愧疚。

 

      晚夏邊擦著頭髮，一邊踢著拖鞋踱步而來，瞧見對方手機螢幕上熟悉的介面，和手機主人明顯不大好的臉色和發紅的耳尖，心裡一下子明白，覺得有趣。黃金獵犬的狗尾巴大幅度搖擺，轉成螺旋槳，心情甚好。

 

      「你也看到排名啦，結果出來得真快，一洗澡出來好幾人私賴我，我還想說怎麼了呢。」晚夏勾起一邊欠揍的嘴角，眼睛裡的笑意漸深，調侃的意味逐漸濃厚。

 

      「原來是我總排名第一了，不過這也沒什麼對吧？就是開學一次簡單的考試而已，也不會影響在校成績，重要的是開學之後認真向學，為將來打算。」

 

      「畢竟認真學習和守時最重要嘛，是不是？」晚夏這句話特地放滿了速度，壓低聲線，一字一頓說得清清楚楚。

 

      悠爾感覺得出來，晚夏在嘲諷自己。

 

      原來剛剛自己話中有話的暗諷，晚夏注意到了，只是沒有當下戳破，反而在這報復回來。

 

      悠爾白皙的肌膚浮出淡粉色，面頰通紅地抬起頭望向晚夏，先前冷淡靜謐的雙瞳泛起漣漪，動搖的心思一覽無遺。

 

      晚夏湊近了看才發現，悠爾不只長得好看，右眼下方還有一顆小小的、漂亮的淚痣。在雪白的皮膚襯下黑得引人注目，眨著情緒複雜的眼睛瞪人，不僅沒什麼殺傷力，甚至顯得無辜，好似被人欺負了。

 

      欺負人的罪魁禍首沒有絲毫悔意，單手撐在沙發的扶手上，居高臨下地俯視悠爾，食指很輕地勾了一下他的下巴，惹得悠爾往後一躲。

 

      話題還沒完，晚夏裝模作樣地抬起頭思考了下，一臉恍然大悟，「啊——我就一直想說悠爾這個名字挺耳熟的，好像更早就看過了，但就是想不起來。」

 

      「我記得你入學的時候是正取2來著？過三個月水準也沒掉，很厲害嘛。」

 

      悠爾心底一驚，他怎麼知道的？入學的排名也有人挖表單出來嗎？

 

      當時的悠爾對自己的排名沒有多餘的想法，他那時的目標只有考上第一志願，更沒有想知道正取1是誰的意願。

 

      按照發展，該不會，那個人是——

 

      晚夏壞笑著伸出了右手，像一隻狡詐的狐狸似的，瞇起眼睛燦爛一笑，「你好，我是正取1。」

 

      「以後請多指教，認真的同學。」

 

      悠爾並沒有回握那隻手，他的大腦氣得混亂不堪，但半句話也擠不出口。

 

      自己一開始暗諷挖苦晚夏確實有錯在先，但晚夏回擊的一連串調侃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如果剛見面的來回對話勉強還算有禮，現在空中便若有似無地冒起微小火花，靜待一觸即發。

 

      悠爾想不通原本說要好好相處的新室友，下一秒就來當面嘲弄自己是什麼意思，權當晚夏是因為自己的暗諷而內心惱火，趁著出排名反壓回來。

 

      理虧在前，悠爾最後還是沒能說什麼，隨手撈起書本和筆袋，帶著手機頭也不回地進了房間。他的房間和晚夏位於同一面牆，只不過悠爾的房門在左側。

 

      悠爾推著房間的木質門板，在碰撞的前一刻瞬間停下，猶豫一秒，輕聲把門扣上，沒發出半點噪音。

 

      這個微妙的小動作被晚夏看在眼裡，他憋了憋，嘴角顫抖，還是沒忍住笑出聲。

 

      他捂著肚子笑了好一會，擦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淚，坐姿隨意地癱在沙發扶手，手掌捧著下巴，肉眼可見的興味濃厚，低聲喃喃，「死板的人也有這種表情，長見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