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祝福
剛踏進幼兒園的教室，小孩子們歡笑著簇擁上來，幾個孩子拉著他們的手，帶領兩位大哥哥往教室的中央走。
「晚夏哥哥、悠爾哥哥，你們要坐那裡！」
巧拼墊上擺了由枕頭墊子堆成的「王座」，兩個人被一團小朋友催促著坐下，頭頂被加冕了他們親手製作的紙皇冠，切出稜角的亮片熠熠生輝，彷彿是奢華點綴的寶石。
悠爾笑著輕撫過趴在他腿上的小腦袋，「今天怎麼了？這麼盛大。」
「老師說，哥哥們要過一段時間才會再來了，所以今天要好好謝謝哥哥！」
喬筱安相比一開始活潑很多，也和同學們相處得更融洽了，笑嘻嘻地揪住悠爾的圍裙角，「哥哥、哥哥！我們家的妹妹前幾天出生了！我現在是姐姐了！」
「真的嗎？」悠爾鼓勵地拍了拍她的小手，「筱安一定是很棒的姐姐。」
「嗯！所以我也可以照顧哥哥！」
旁邊一個小男生附議，「對！今天換我們照顧哥哥！」
晚夏聽得很有興趣，身上掛著一堆活潑的小孩，一臉的習慣，「真的假的？那你們要怎麼照顧我們呀？」
幾個小朋友不知是還沒細想，還是一被問問題就忘了怎麼回答，努力回想著之前晚夏悠爾做過什麼，掰著手指頭數，「哥哥有送我們耳環......啊！禮物已經送了！皇冠！」
悠爾碰了碰頭頂的禮物，剛想點頭皇冠就往下滑，趕忙把皇冠扶正，改用語言溝通，「嗯，那還想做什麼？」
晚夏在心裡笑悠爾可愛的小動作，一個孩子情急之下就要脫口而出，「有！我們有準備那個，給哥哥們的——」
後半段被其他人哇哇亂叫，揮舞手腳蓋了過去，「不行！還不可以說！」
晚夏和悠爾同步地在心裡意會，看來他們還有驚喜沒拿出來，那就當作沒發現。
小朋友們蹲在一起圍成一圈，召開臨時會議，還是原本被小朋友要求不能出手幫忙的老師在一旁小聲提醒，他們才想起來原本是打算要開一個反轉故事會，小朋友們唸，大哥哥們聽。
晚夏跟小朋友說起話像個同齡人，幼稚程度不相上下，「咦，這都可以忘記哦。」
一個小男生氣沖沖地撲上來，「太多事情了會忘記嘛！」
悠爾把他從晚夏身上抱下來，「有準備已經很了不起了，大家很棒喔。這次忘記沒關係，下次再記得就好，我很期待故事會。」
有悠爾哥哥保證的小朋友一臉得意，頗有狐假虎威的意思在，「悠爾哥哥都說了！」
晚夏非常受用於這隻「虎」，立刻牆頭草模式轉換風向，捏著下巴一臉認真，「有道理，畢竟是悠爾哥哥說的，肯定沒錯。」
悠爾哥哥無言，「不要神化我，這樣我說錯話的時候要怎麼解釋。」
牆頭草很敬業，「你說得對，悠爾哥哥所言即是真理。」用詞對幼兒園小孩過於艱澀，很明顯單純說給悠爾聽的。
悠爾無奈到笑了，被小孩們推著小腿回了座位，懷裡還被塞了一顆大抱枕，「這個是我的抱枕！借給你用哦！」
「謝謝。」悠爾抱好綿軟的枕頭，「我會好好抱著的。」
晚夏探頭過來，「我沒有抱枕嗎？那我可以抱悠爾哥哥代替嗎？」說著就張開了手，悠爾已經懶得吐槽了，甚至佩服他怎麼能找到所有可以見縫插針的時機。
然後晚夏懷裡也被塞了一個抱枕，小朋友雙眼純淨，閃閃發光，「晚夏哥哥也有！哥哥不用傷心，我不會偏心哦！」
面對滿滿的善意，晚夏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皮笑肉不笑，「嗯，謝謝，你好貼心哦。」
悠爾彎著腰憋笑，調侃他，「太好了，你也有抱枕了。」
晚夏對悠爾更是發不了脾氣，緊緊抱住無辜的抱枕洩憤，小聲嘟囔，「他們太懂事了。」
悠爾手搭在他肩上，還掛著淺淺的微笑，「這不是好事嗎？」
晚夏永遠敵不過這個讓他徹底淪陷的笑容，悄悄低頭蹭了蹭那隻手，「嗯，你對。」
悠爾把手抽回來，示意他看前面，「要開始了，專心。」
「我們今天要唸的故事是——城鎮的魔法師！」負責旁白的幾位小朋友齊聲開口，尚稚嫩的嗓音開朗又有朝氣，手裡展示著繪本的封面。
悠爾眼睛亮了一下，眼神望向了喬筱安的方向，她頭頂戴了一頂大大的巫師帽，手裡是那把星星的魔法棒。
看來她是要擔任主角。這也正常，畢竟她最熟悉這本繪本，也最喜歡這個角色。
「小兔子，你怎麼了？」
魔法師蹲在一位小朋友面前，他懷裡抱著一隻兔子玩偶，很認真地為玩偶進行配音，「嗚嗚，我的氣球飛到好高的地方，我怎麼跳都拿不到了！」
「沒關係！」魔法師揮動她手裡的魔法棒，高高向天空舉起，「我可以用魔法幫你拿下來！」
悠爾歪了下頭，故事的內容似乎有改編，在原本的劇情裡小兔子是跌倒受傷，魔法師幫忙用法術治療了。
「來！」魔法師接過扮演「魔法」的小朋友送來的氣球，遞還給小兔子，摸了摸他的腦袋，「氣球給你，下次要小心哦！」
晚夏前幾個禮拜幫小朋友拿過卡在高處的球，當時說了一樣的台詞，他對這場景略有既視感。但他沒實際看過原作，只在旁邊聽過一些劇情，不曉得是不是碰巧。直到下一個場景過後，悠爾也朝這裡看了一眼。
「小狗狗，你看起來好難過，我可以幫你嗎？」魔法師走到一隻緊張的小狗旁邊，給予他安慰，讓小狗說出了自己的心事，「我也想跟其他小動物一起玩，但我不敢開口。」
「沒關係的，我陪你一起去！」
小狗狗跟著魔法師一起去了其他動物所在的森林裡，魔法師在小狗面前揮動魔法棒，自己躲到樹的後面，靜靜守望小狗努力的身影。而小狗鼓起勇氣，開口道：「我、我也可以一起玩嗎？」
「咦？當然好呀！」大家對於安靜的小狗狗主動打招呼雖然訝異，但也感到高興，很熱情地迎接。
小狗狗很開心地跑回樹後，看見笑容滿面的魔法師為他拍手，不好意思地笑笑，「魔法師，謝謝妳幫我施魔法！」
不料魔法師搖了搖頭，「其實，我剛剛沒有幫忙施魔法哦！是你自己成功的！」
小狗很驚訝，「真的嗎？！」
魔法師篤定地點點頭，「嗯！所以你以後靠自己也一定沒問題的哦！」
悠爾呼吸一時都停滯了，心裡萬分受觸動，關於見證小朋友的成長，不論看多少次、也不論再經歷多少次，那份欣慰和喜悅都不曾改變。
他們在這些純真的小朋友眼裡，被視為一個溫暖的魔法師，哪怕他們其實不會魔法。
明明年幼的小孩注意力經常很快分散，又會忽略忘記某些甚至很重要的事項，卻會將小小的幫助仔細地記在心裡。就是這樣的瞬間，讓人對這些孩子偶爾的調皮和不聽話一笑置之，甘願妥協，想陪著他們長大。
教綿羊怎麼用雲朵揉捏出造型、陪著烏鴉在路燈下玩影子、幫忙找到躲貓貓不見蹤影的小貓、傳授如何記住數字的祕訣給章魚、和水母侃侃而談好久沒人有共鳴的興趣話題......這場故事會比起故事會，更像一場他們之間的回憶錄，每一個不論是乖巧的、活潑的、調皮搗蛋的，還是令人頭痛的，毫無例外都以他們的方式，回以成長的證明。
到了最後，魔法師從表演的舞台下來，踏著輕快的腳步到了王座前，「哥哥！其實真正的魔法師是哥哥們哦！所以，剛剛的都是給哥哥們的！」
其他孩子也跟隨其後，興奮地發問：「哥哥覺得怎麼樣？喜歡嗎？」
晚夏眼角都噙著淚水，被嘲笑說晚夏哥哥好遜喔也沒反駁回去，笑著揉亂了面前小朋友的頭髮，「我就遜，你們這麼棒了哥哥只能遜了。」
「哇！不要弄亂我的頭！」
悠爾眼眶些微泛紅，但勉強沒落下眼淚，想說的話有很多，卻又整理不清楚，千言萬緒最終揉合成誠摯的感謝，「嗯，謝謝你們，哥哥很喜歡。」
「哎嘿嘿！其實我們還有東西要送給哥哥們！」全體小朋友咚咚咚跑向他們各自的置物櫃，手裡拿著五顏六色的卡片，用蠟筆畫著童趣的插圖，會寫注音的孩子寫下表心意的文字，爭先恐後要遞給兩位哥哥。
悠爾怕他們跌倒了，仔細叮囑要乖乖排隊，像跟老師拿點心的時候一樣，不能推擠。
孩子們今天格外聽話，悠爾收下極其珍貴且絕無僅有的二十張卡片，一張一張仔細讀，跟每一個小朋友認真說謝謝，稱讚他們哪裡做得很好，畫畫和寫字又進步了。
「謝謝悠爾哥哥說我畫畫好看！我給哥哥畫了好多小花！」
「悠爾哥哥也很可愛！」
「我現在會數到十了！爸爸媽媽也說我很厲害！但我覺得悠爾哥哥才最厲害！」
「晚夏哥哥教我做的黏土，回家大家都誇我做得很像喔！」
「謝謝晚夏哥哥跟我們玩！」
「哥哥扮大怪獸很認真！媽媽說認真的人很棒，所以晚夏哥哥很棒！」
鋪天蓋地的稱讚與感謝像花季飛舞的花瓣，熱鬧得有如慶典，手中的卡片是飽含真情的獻花，悠爾在腦海裡盤算要怎麼好好珍藏起來，才不會讓歲月奪去它們的光彩。
也許是時間近晚，即將分開的真實感越來越強烈，壓抑了半天的情緒一下湧上，小孩子按耐不住寂寞，斗大的淚珠落在袖子上；兒童群體裡就是只要有一個人哭，周遭的人也會被傳染，沒多久就哭成一團。
一群大人好一頓安撫，哭聲持續了一段時間。場面緩和過後，悠爾拍著一個還哭得厲害的小女孩，柔聲道：「我們之後還會再來的，好不好？」
她還是抽抽噎噎著，搖搖頭，「可是、可是我，之後要搬家......這樣就見不到了......」
悠爾愣了下，繼續微笑著安慰，「之前跟大家玩的時候，妳開心嗎？」
她點點頭，「開心......」
「那我們不要讓今天變得難過好不好？」
悠爾想幫她轉移注意，也管不著會不會顯得囉嗦，對著小女孩，也對著所有的孩子們說：「哥哥跟你們說點話好不好？」
「將來長大之後，還是會碰到很多沒那麼開心的事情，並且在某一天，你也許能獲得面對這些的能力。」
「可能有人會想，既然遲早要面對，那越早有處理的能力，那邁向成長的路也能近一點。」
「我是不覺得這句話是錯誤的，但是......」
「我還是衷心的希望，你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在這個理所當然享受快樂的年紀，可以盡可能留下多一些美好的回憶。」
「這些也是你們的寶物，也許不會讓你長大，但它們會跟著你一起長大。」
小朋友聽得懵懵懂懂，不自覺就停下了哭泣，呆呆望向悠爾。
悠爾眼底是溫柔的一片清澈，倒映著他所祝福的存在，「可以答應哥哥嗎？」
小女孩雖然還掛著淚珠，但還是破涕為笑，握住了悠爾伸出來的小指，做了約定，「嗯！」
女孩的朋友也捨不得她，紛紛湧到她旁邊，悠爾想讓她們好好保留同齡人的時間，便默默往後退，撞到了熟悉的胸膛。
晚夏扶住他的肩膀，雙眼彎成新月的弧狀，低著嗓音感嘆道：「說得真好吶，悠爾哥哥。」
悠爾回頭眨了眨眼，也彎眼笑了，「是跟你學的。」怕被誰聽見似的，這句話音量壓得更低，「晚夏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