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對頭

      悠爾騎著腳踏車回到住處，鎖好車輪向上爬了三樓。距離不遠的話他一般走路上課，順便當作簡單的運動，但宿舍區離這裡遠了一些，他便騎上了腳踏車。一推開玄關的大門，看見晚夏蹲在客廳的電視櫃前面，不知道在搗鼓什麼。

 

      聽見聲響的晚夏回過腦袋，手裡還拽著黑漆漆的電線，朝悠爾笑，「回來啦，社團好玩嗎？」

 

      悠爾莫名其妙，他明明沒說他去哪裡。

 

      「......我不是去玩的。」

 

      「不是去玩也可以覺得好玩啊，別畫地自限嘛。看到有趣的書，和有趣的人說話，覺得好玩就是好玩。」

 

      晚夏的一套理論悠爾不是很懂，比起這個，他現在更好奇晚夏到底在忙什麼。

 

      剛剛注意力都在晚夏身上，沒仔細看，走近才發覺早上還空著的電視櫃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台約32吋的液晶電視，一旁擺著充電中的——悠爾記得叫做Switch的東西。

 

      晚夏低著頭整理地板上的電線，貌似已經接近尾聲了，從延長線插座伸出的線路被整齊地捆好，靠著牆邊，另一頭消失在電視後方。

 

      「這是......遊戲？」

 

      雖然悠爾並沒有問，他記得晚夏之前和他分享過，他加入了遊戲研究社。

 

      「啊，對！我弄一下午了。」聽見悠爾詢問，晚夏猛地一下抬起腦袋，雙眼亮得發光，像一個興奮的小孩子。

 

      「房東最近換電視了，這台是舊的，他問我需不需要，所以我就拿過來了。正好可以當TV模式用的螢幕，總算不用只看原本的小畫面，拿來玩大亂鬥或馬車之類的一定很爽快。」

 

      晚夏滔滔不絕地說著，悠爾沒怎麼聽懂，他平常不玩遊戲，對這方面的知識完全不熟悉。最多只有聽柳未沫單方面的安利，記住幾個不確定意思的單字。

 

      看悠爾神情複雜，晚夏貼心補充，「放心，我玩的時候絕對不會吵到你。」

 

      悠爾：「......」

 

      悠爾並不在意這點，同住過一個星期，他清楚晚夏這個人該有的禮貌常識還是有一點，起碼他在讀書、睡覺時從來沒被吵過。

 

      「我猜你應該平常不玩遊戲吧？要不要試著玩玩看？試了說不定會覺得有趣。」晚夏把HDMI線接上電視後面的孔，操作遙控器，沒多久畫面上便出現挑選遊戲的主頁面，晚夏撥動搖桿的蘑菇頭確定連線沒問題，看著更開心了。

 

      悠爾腦子不受控制地冒出黃金獵犬叼著飛盤繞圈圈，跑來跑去的畫面，一臉冷漠地把想像揮開。

 

      都是晚夏平時總傳小狗貼圖的錯，他最近腦袋裡的畫面變得更清晰了。

 

      「不用，你自己玩。」

 

      晚夏也不覺得悠爾會答應，無所謂地回覆，「哦，好吧。」

 

      悠爾把後背包放回房間裡，對著那一袋學長姐投餵的零食挑挑選選，把自己比較熟悉的留下，剩下的拎回客廳。

 

      零食太多他吃不完，而且他也不太喜歡吃甜的，為了不浪費學長姐的一片好心，也只能分送出去。

 

      他很少主動跟晚夏說話，通常都是晚夏先打破沉默，或是來招惹他一下。一時間悠爾竟然開不了口，謎之緊張。

 

      晚夏看悠爾提著塑膠袋欲言又止，內心覺得好笑，但還是好心主動開口，「怎麼啦？」

 

      「你吃甜的嗎？」

​

      「吃啊，我喜歡吃甜的。」

 

      悠爾像抓到救命稻草，抓著袋子的把手往前一遞，敞開袋內，「那你要不要這些？學長姐給我的......但我不吃甜的，也很少吃零食。」

 

      晚夏調皮地眨眨眼睛，「不喜歡？那你怎麼不拒絕。」

 

      悠爾窘迫地看著袋裡的零食，「學長姐給我的，拒絕不太好。」

 

      「嗯？所以你不想麻煩他們，來麻煩室友就可以囉？」晚夏饒有興致地看著悠爾的微表情，翹著腿往後一躺。

 

      他明明就喜歡吃，不答應也不拒絕，分明就是故意的。

 

      悠爾煩了，就要往後走，「算了，你不要我去給——」

 

      「開玩笑開玩笑，我可以吃，給我吧。」晚夏逗人逗夠了就收，一下站起來輕輕拉住了悠爾的手腕；他的手腕纖細，晚夏手指一圈還能留出不少縫隙。

 

      早這樣不就好了。

 

      悠爾不自在地抽開被圈住的手，晚夏本來就沒用多少力氣，奪回自由很容易。

 

      「那你拿去，我要去洗澡了。」

 

      晚夏拿過袋子，拖長了語調，「好——遵命遵命。」

 

      悠爾洗了澡出來，發現客廳燈是關著的，電視畫面陰森詭異，散發著詭異的藍光，隱隱約約冒出踏過破碎石路的腳步聲。沙發上，晚夏頭蓋毯子懷抱枕頭，手裡操縱著手柄控制器，一臉凝重且緊張。

 

      晚夏實在太專注，以至於沒發現悠爾靜悄悄地出現在他旁邊，輕聲問，「你幹嘛關燈？」

 

      「哇啊啊啊？！」晚夏發出一聲驚叫，把悠爾也給嚇了一跳。

 

      「什、什什......悠爾？你走路怎麼沒聲啊差點嚇死我。」晚夏一手捂著胸口，心有餘悸地喘氣。剛才他大驚失色，竟然還下意識按了暫停，畫面中央出現一個烏黑的面板，背景沾著暗紅色的血跡。

 

      悠爾面無表情，他才被嚇了一跳。

 

      「你幹嘛關燈。」他又問了一次。

 

      「我在玩恐怖遊戲啊，關燈比較有氣氛。」晚夏按下「繼續遊戲」的選項，畫面右下角提著一把蠕動中的紅槍，上頭還有佈滿血絲的小眼睛，靈動地眨呀眨，一秒內眼球轉了三次方向。

 

      悠爾對恐怖類型的東西免疫全開，高中被揪著去看了一部血腥又懸疑的B級片，他全程表情沒崩過一次，把他夾在中間的朋友倒是快把他手臂掐出洞來，出了影廳已無靈魂附體。

 

      紅槍上纏繞許多觸手，射出尖牙子彈時還能作為近戰揮舞攻擊，是一把長得不太好看，攻擊性卻十足的好槍，一下打趴一群半露殘骨的殭屍。

 

      他看了一眼晚夏，雖說手上操作行雲流水，面對圍攻血沒掉半滴，但時不時被瘋狂跳臉的敵人嚇得一抖，面色鐵青依然堅強奮鬥。

 

      「你喜歡恐怖遊戲？」

 

      主角踩碎最後一隻殭屍殘缺的頭驢，炸出一攤藍綠色的腦漿。晚夏緊繃的肩膀一下鬆懈，吐了口氣，「喜歡啊。」

 

      悠爾投去一個不解的眼神，「......但你看起來很怕不是嗎？」

 

      「會怕跟喜歡是兩回事，不衝突啊。」

 

      悠爾滿腦子問號，明明就很衝突。

 

      人類面對自己恐懼的事物，第一反應不應該是逃跑和迴避嗎？反而撲上去是什麼意思。

 

      遊戲主角踏進一扇暗紫色的傳送門，半透明的漩渦閃著不安的流線，遊戲畫面一暗，破碎的歌德體英文字顯示本章節結束，跳回了主選單。

 

      晚夏伸了一下懶腰，頭上蓋著的毯子隨著動作往後滑，他周圍的視野一下子寬闊，看見了像在沈思，又像在發呆的悠爾。

 

      悠爾身上套著睡衣，雖然和白天一樣是長袖長褲，但領口比平時低，露出淺淺的鎖骨。在電視冷光的照射下，蒼白的皮膚更是顯眼，五官被陰影一打極為立體，淚痣在右眼角下露面，連睫毛都好似發著光。

 

      「會怕不是應該......會想遠離嗎？」悠爾的聲音打斷了晚夏的走神，他胡亂地咳嗽幾聲，看悠爾也不是，只好心虛地盯著電視。

 

      「啊......？我也不是怕什麼就喜歡什麼，就只是喜歡，剛好又害怕而已。但害怕的程度又不足以讓我放棄喜歡的遊戲。」晚夏嘴比腦快，一時慌亂就話多，「搞不好害怕還增添了不同風味啊，你聽過吊橋效應嗎？心跳加速的感覺多刺激，一般的遊戲沒有這種效果。」

 

      悠爾安靜聽著，專心致志地思考。連晚夏都覺得自己剛剛在胡言亂語，悠爾怎麼能這麼認真。

 

      「那你慢玩。」悠爾猝不及防丟下一句，晚夏回過神的時候，對方房門已經扣上了。

 

      來得突然，走也這麼突然。

 

      晚夏揉揉頭毛，向後躺倒在沙發上，盯著遊戲暗沉的主畫面發呆。過一會按回Switch的主選單，把遊戲機和電視關了。客廳失去唯一的光源，只剩下悠爾房門下的縫隙有一絲白光。

 

      晚夏又想起方才入眼的冷白膚色，精緻的五官，和那若有若無的鎖骨。剛剛遊戲玩了什麼劇情，突然都想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