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晚安
悠爾發覺今天睡前的晚夏似乎特別黏人，站在房門前抱著不撒手——雖然平常也是，但今天更甚。他兀自思忖片刻今天發生了什麼，有沒有線索可供參考，然而搜索無果，悠爾只是抬手在晚夏肩背上拍拍，權當安慰。
「怎麼了？」悠爾刻意壓低聲音又放緩聲調，想讓自己聽起來溫柔點，就像安慰小孩似的，想了想，問，「又撒嬌？」
「小雪花。」晚夏撥開了悠爾的瀏海，在他眉心上一吻，投下的目光深情綿延，像裝著一片打出浪花的海，水面有黃昏的暖金色在閃爍，「你要是沒睡好，你之前訂的懲罰還適用。」
「沒有感情的牆還在，隨時可以借你。」
悠爾的手拍到一半，頓在晚夏的背上，頓時瞭然，「是不是因為我那天說我偶爾會做夢......」
做惡夢的難受醒來就會消失一大半，悠爾判斷過影響不大，他本人獨自扛慣了，也不是會因此委屈抱怨的類型。醒來過後調適好了，出了房門就當作無事發生。
他聽了晚夏的話，心裡頭突然有一絲暖，但不只是因為晚夏記住了、掛心他的狀況，也對晚夏提出關心的方式感到體貼。
悠爾也自知他是一個脾氣很倔強的人，自尊高到莫名其妙，總不想對誰示弱或是尋求幫助。
小時候的記憶通常很模糊，或是已經記不清了；但他還記得五歲那年某日和家人出去逛街，他想靠自己用雙腳走路，答應乖乖牽著哥哥的手不亂跑。走段時間實在是累了，也堅持不要被家人抱著，就因為當時被誇了一句小悠好努力，走這麼久很厲害。
所以他一路走到了現在。
其實誰想做惡夢呢，他一點也不想被惡夢纏身，也一點也不想對此感到習慣。
「晚夏。」悠爾發現自己聲音有點抖，於是重新控制了聲音，緩了緩才繼續說，「沒關係，你不用當牆。」
晚夏沉下心，苦笑了一聲，「嗯，好。」
悠爾聽這消沈的語氣，知道晚夏誤會他的意思了，自己確實沒把話說清楚，於是他急著幫話打上補丁，「我不是要忍耐的意思，我、我是說......」
上禮拜出來喝水那次，晚夏說他畫累了，來撒嬌，現在一想才發現這只是表面藉口，實際上大概......是看出自己情緒不太好，不直接戳破，給了一個溫柔又隱晦的安慰。
而且，那之後惡夢確實被驅散了。
「這次沒有什麼不能同情的限制......」
悠爾非常不習慣說這話，他從來沒吐露過任何類似的句子，表達顯得很生疏。
「我能......跟你，撒、撒嬌嗎？」
悠爾聽見晚夏深深吸了一口氣，不用眼睛看都能感受到他此刻的驚訝，緊接著是彷彿撿回家的流浪貓終於主動給摸一般的喜悅，「可以可以可以，那有什麼問題？站著太累了，要不然先坐下？啊還是你想躺著也行。」
悠爾輕笑一聲，「去哪裡躺啊。」
晚夏摟著他，心裡太開心嘴又開始飄，「你不介意的話我房間的床可以給你躺，反正也不是沒躺過。」
悠爾被翻舊事有點羞恥，又想到了晚夏床被之間潛藏的溫暖，和晚夏身上的味道很相像，是太陽的味道，都一樣能令人安心。
如果能安心一點，驅散惡夢的效果應該更好。
「好啊，我不介意。」
晚夏好像嗆到了，摀著嘴開始咳嗽，悠爾伏在對方背上的手又開始拍；晚夏氣沒順好就開始稀裡糊塗地說道：「你、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哎我都不知道拿你怎麼辦了，可愛死我算了......」
悠爾一陣莫名其妙，「我知道我在說什麼啊。」
晚夏反問他：「那你怎麼不覺得說要在男朋友床上撒嬌很微妙？」
悠爾眉頭一抽，「你怎麼思想這麼糟糕......」
晚夏有種被扣了黑鍋，但又好像沒辦法反駁的委屈感，想著難道現場腦袋不純潔的只有我嗎？現場不是有兩個成年健全的男大學生嗎？
他嘴上立刻屈服，「我的錯，我不該亂聯想，我們就純潔清白的躺一張床，睡一個普遍級的覺，迎接明天早晨的曙光。」
悠爾一愣，「你也要一起躺嗎？」
晚夏人快裂開了，委委屈屈欲哭無淚，「我連跟你一起躺一張床的資格也沒有了嗎？」
悠爾趕忙安撫道：「沒有，我不是那個意思......一起也可以，而且本來就是你的床。」
聽晚夏沒回話，悠爾還想晚夏是不是真的不高興了，要怎麼哄好人家，結果突然身體一輕，雙腳騰空離地面，他下意識就摟緊了晚夏的肩。
晚夏手臂圍成一個圈，提著人家的臀部往房間走。他一週會上幾次健身房鍛鍊，持續幾年累積的臂力讓他能輕鬆抱著一點也不重的悠爾，還能藉著肩膀支撐騰出一隻手打開房門，再用腳一踢把門關上。
悠爾因為突然的失重驚慌了幾秒，在他完全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經被抱進房門，被輕手輕腳放在床緣，嘴角還被偷親一口。
雖然已經來不及了，但悠爾還是不忘嘀咕一句，「我自己可以走。」
晚夏被他這般敬業的獨立精神逗樂，可能是因為方才話題的影響，他現在聽悠爾說話就覺得是在撒嬌，被撓的心裡癢。
「我不管，我就要抱著你走，在家裡就讓我抱一下嘛，不然下次我抱著你去上課。」
悠爾一想像畫面就雞皮疙瘩，腦內閃過一百種討論板驚天聳動的標題，很理智的帶過這個話題，鑽進被子裡躺下了。
晚夏就很喜歡悠爾不經逗的樣子，搖著尾巴跟在後頭躺好。一張單人床不怎麼大，沒辦法有餘裕的容下兩個大男人，但他們兩個抱在一起的話倒沒什麼問題。
悠爾捏著棉被，眼神在房間周圍打量，上次來這裡時太匆忙又慌張，根本沒機會仔細看這裡的佈局，此刻還覺得新鮮，好奇地左看右看。悠爾習慣開夜燈睡覺，從房裡拿了一個備用的小夜燈裝在牆頭，眼睛被燈光照得發亮；晚夏盯了一陣，笑著捧住了他的臉。
「我房間比我好看嗎？」
悠爾知道他在跟自己開玩笑，也起了心思想逗回去，「你不喜歡那我不看了。」
晚夏被他神奇的腦迴路氣笑，捧著的手改為揉捏他的臉蛋，「你不要亂解讀我的話，你想看我可以給你當導遊，觀光一圈保證你滿意。」
他說完還作勢要起身，悠爾輕輕笑著把人拉了回來，「好啦，睡覺了。」
這話的語氣實在太親暱，晚夏暈了一樣又倒回枕頭上，一把摟緊懷裡的人，「你撒嬌好可愛，多來一點，我可以承受。」
悠爾很無辜，他什麼都還沒做呢，「我沒有撒嬌啊......」他的臉輕輕貼上晚夏的脖頸，髮尾蹭過下顎線，搔得有些癢，頗有模仿平時的晚夏的意思在，悄悄開口，「這樣才是。」
「冷靜。」晚夏沈默一陣，突然開始重複碎唸，「冷靜冷靜冷靜。」
悠爾情緒穩定，「我很冷靜啊。」
晚夏閉目，「沒事，我在對自己說。」
悠爾：「......」
悠爾鬆開了手，從床邊撈來白貓抱枕抱進懷裡，夾在兩人之間，「那我抱小白，你慢慢冷靜。」
晚夏搓揉著小白的貓咪腦袋，「小白你怎麼跟我搶我男朋友，快把他還我。」
兩人有來有回的演過幾輪，悠爾的生理時鐘如往常準時啟動，睡眼惺忪地抹了下臉。
每當意識開始模糊的時候，悠爾的理智才會卸下，手指揪住了晚夏睡衣的衣襬，半張臉埋在抱枕裡說話，「......我好累。」
晚夏手掌覆上悠爾伸過來的手，輕輕撫過指骨和肌膚，配合著悠爾疲倦的睏意，他的聲音溫柔得像抹雲彩，深沈又柔軟，「嗯，你努力好久，你很厲害，在我面前你可以休息一會。」
他傾身落下一個親吻在悠爾的眼角，「或是難受了可以哭一下釋放，有時候只是哭一下也會好很多的。」
雖然是自己說的這次不用套用懲罰規則，但悠爾聽著這彷彿哄小孩一樣的話，還是有點難為情，耳根燥得染上一片粉紅，「我都幾歲了......」
「哭又不是小孩子的特權，這是釋放的正當途徑，大人想哭一點也不奇怪，也不丟臉，更不是脆弱的表現。」晚夏摟在悠爾腰上的手向上移，緩慢的按著節奏拍背，「但我也不是要逼你哭，你要是沒有那樣的情緒也不要勉強。不管如何，我會一直陪著你。」
「啊，也不只是難過的情緒，開心生氣之類的我這邊也可以受理哦。」
悠爾再難受、再痛苦的時候，從來不產生半點哀傷的情緒，也不會酸了鼻子落下眼淚，他不知道他幾歲開始就不再哭泣了，那斑駁泛黃的回憶似乎已經過去很久。
他面對黑暗或是寒冷不曾想哭過，但現在被溫柔輕輕攏在懷裡安慰，莫名就紅了眼眶。
晚夏用袖子幫他擦去眼淚，悠爾朦朧間記得自己慢慢的對晚夏傾訴著、袒露著。像是在發洩、在釋放，想到什麼就說點什麼。
「其實，關於我的傷，我還有一點沒說。」悠爾手指按著左手臂上的痕跡，「那個孩子當下看見了我的傷，看起來很害怕，所以我也很怕其他孩子會怕我手上的傷痕......算是徹底讓我不想把手臂露出來的，最主要的原因。」
「之前說的原因當然也不是騙人的......但就是，比不上這點吧。」
晚夏的手穿過對方的髮絲，一下一下輕輕撫摸過去，「嗯，悠爾哥哥一直都很溫柔很溫柔，對小朋友最好了，非常了不起。」
直到悠爾耐不住睡意，抱著抱枕在晚夏懷裡睡著，意識遠去前，他聽見了晚夏輕輕道了聲晚安。而就像是在回應這句話的撫慰一般，直到日出升起之前，他在溫暖的冬夜裡一夜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