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對頭

      連假很快過去，學生陸續回流進校，熱鬧重新填滿了弘彩大學的校區，假期時的安寧轉瞬即逝。褪去空氣中的潮濕，邁入十月的天氣逐漸轉乾燥，照下的陽光依舊劇烈，氣溫高居不下，毫無已然步入秋天的自覺。

​

      這星期開始的體育課程換到戶外，按照性別和學號分組練習投籃，一個月後進行驗收考試，作為期中前的一次成績計算。

 

      天氣熱，大家參與的意願兩極分化，有的人敷衍過投籃流程就去旁邊休息，體育老師也不太在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這些大學生自由活動。

 

      悠爾頂著陽光睜不開眼，躲進籃球場旁邊的樹蔭底下，暗自決定二年級的體育分班，他一定要選一個在室內活動的項目。

 

      「嗯，躲在這裡偷懶啊？」晚夏笑嘻嘻地湊過來，手裡抱著一顆籃球。

 

      晚夏跟悠爾學號黏在一起，班級裡人數也不算多，被分到同一組毫不意外。

 

      晚夏靠過來帶了點熱氣，悠爾嫌棄地挪了一步，淡淡地回嘴，「我練完了，不想曬太陽。」

 

      「今天確實蠻熱的，下個月大概就冷一點了。」說著，他也往悠爾的方向挪了一步。

 

      「知道熱就不要靠過來。」這片樹蔭左右兩側都沒栽樹，明亮的陽光灑在地面，悠爾離明暗分明的界線就差幾步，晚夏再過來他就得曬太陽了。

 

      晚夏把籃球扔在地上，拍了兩下，又重新接到手裡，「好嘛，我就站這裡，也讓我遮一下太陽。」

 

      球場上的人練完投籃，揪幾個同學到一旁去打比賽，吸引了幾個人圍觀。

 

      和那頭的熱鬧相比，這個籠罩在樹葉群下的空間更顯寧靜。微風偶爾會輕輕吹過，彷彿熱天下的施捨，拂過面頰能褪去不少燥熱。

 

      悠爾很享受這個角落，他想晚夏這麼愛湊熱鬧的人，大概不用多久就要跟著去玩，到那時候就清閒了。

 

      晚夏仰起腦袋迎著涼風，休息夠了果真抱著籃球要走，悠爾鬆了口氣。

 

      然而他那口氣還沒鬆完，晚夏佇立在他面前，朝他伸出手道：「要不要一起？」

 

      悠爾一臉「你覺得呢」的表情，拒絕了，「不用，你自己去，那邊人太多了。」

 

      「誰說我要去比賽那邊了？」晚夏指著一個空的籃球框，那邊原本是幾個女生在練習，因為累了就到司令台上坐著喝水聊天，籃框現在無人使用。

 

      他把球頂在食指上面轉，道：「就我跟你，輪流投籃，比誰進得更多。」晚夏語氣有些挑釁的意味，「怎麼樣，敢不敢比？」

 

      離體育課結束剩下二十分鐘，也有不少人開始休息，悠爾都準備要省電到下課，怎麼突然就要跟晚夏勝負了？

 

      「......我不——」悠爾拒絕的話剛出兩個字，晚夏就打斷他，「哦，你怕輸給我嗎？」

 

      悠爾：「......」

 

      悠爾對誰都脾氣好，也很少有跟人對抗的心思，但這條鐵律卻在入學大學一個月內一再破碎，罪魁禍首還都是同一個人。

 

      悠爾不得不承認，晚夏加上激將法，對他好像挺有用的。

 

      兩個人都全神貫注，目前雙方皆暫無失誤，隨著球數增加，勝利的關鍵逐漸成了一旦有人失誤，比賽就宣告結束。

 

      悠爾的勝負欲在這過程不停被拉高，比了十分鐘，平白消耗了體力，贏不下來越想越虧。

 

      「啊。」晚夏剛投出去一顆球，知道自己手的角度偏了一點，籃球敲到鐵製的圓框往旁邊彈落。

 

      他懊惱地揉了揉頭髮，兩手一攤，「哎，可惜了，沒想到你挺厲害的。」

 

      「比完了，我走了。」悠爾表面上看不出勝利的喜悅，但腳步輕盈了不少，走起路來有點昂首闊步的樣子。

 

      晚夏一看悠爾要走，連忙小跑過去，扯住了對方的衣袖說道：「等一下等一下，別那麼急，你贏了我請你喝飲料。」

 

      悠爾回眸睨他一眼，把被扯住的衣服搶回來，「不用，剛剛又沒訂條件。」

 

      「沒懲罰不好玩，我請你。」晚夏堅持。

 

      遠方的體育老師正好宣布下課解散，比賽還未盡興的眾人還在繼續，有課和想回去休息的人隨著人流離開，他們兩個還僵持在原地。

 

      悠爾感覺有視線朝這裡投來，他和晚夏有對話或互動時經常這樣，他估摸著應該是來看他們兩人吵架的。

 

      他並不想被人圍觀，只好順了晚夏的意，求近到了體育館旁邊的自動販賣機。

 

      體育館的側面遮擋住刺眼的陽光，涼爽的小徑上鋪著石板作為踏板，有花草和林蔭生長在路的邊緣。悠爾不常來這裡，不太熟悉這裡的路，踢到一塊石板差點摔了，晚夏眼疾手快把人撐住。

 

      晚夏輕輕笑他，「小心點，需不需要我牽你走啊？」

 

      悠爾從晚夏的手臂上掙脫，往後退了幾步，「不用，快點買完。」

 

      兩人在自動販賣機面前站定，悠爾沒什麼特別想喝的，晚夏就給他按了一罐雪碧，交到了對方手裡。

 

      「任務完成。」他手裡也拿了一罐一模一樣的，撥開拉環，仰起頭將冰涼的汽水灌進喉嚨，喉結隨著吞嚥動作顫動。

 

      悠爾還是走他一貫的流程，把罐緣擦乾淨了才開始慢慢小啜。

 

      剛打開的雪碧碳酸很刺激，但也爽快和解渴，迎著風，在旺盛的暑氣偷到一點涼意，時間的流速放緩，配合著葉片下落的節奏。

 

      「下個月底是不是運動會？你有想參加的項目嗎？」才沒多久晚夏的汽水已經喝空了，隨手拋進販賣機旁的垃圾桶裡。

 

      悠爾手裡的罐子還有一半的量，將雪碧捧在手心裡，思考了會。

 

      「跑步的項目，我應該會去。」悠爾過去在田徑社主練長跑；他人腿長有優勢，練習又勤奮，參加比賽成績都很不錯。

 

      「哦，短跑長跑？」

 

      「長跑。」悠爾回答完，直覺晚夏提問事有蹊蹺，問他，「你問這個幹嘛？」

 

      「我剛才輸了，想再扳回一城啊。正好運動會這麼盛大，可以好好比一場。」晚夏無聊踢著地上的落葉玩，說著，「那我也報名長跑。」

 

      悠爾當晚夏在跟他宣戰，看著手裡冒泡的雪碧，轉頭問：「又要有懲罰？」

 

      「行啊，什麼內容到時候再想。」晚夏踩過地上的落葉，發出清脆的聲音，繞過悠爾揮了揮手致意，「我先走啦，掰囉。」

 

      晚夏走得很快，悠爾來不及，也沒打算回他，繼續低頭把飲料喝完。

 

      從體育館回到籃球場時，場上的比賽還在進行，似乎還更熱鬧了。悠爾回去的路上必須經過這裡，憑本能往人群深處一看，發現晚夏也在。

 

      他在球場上，正運著球上籃。

 

      籃球刷過籃網，得分讓周邊的群眾掀起歡呼，晚夏笑得很開朗，跟隊員雙手擊掌。

 

      一個隊友拍打他的肩膀，笑著打趣道：「早叫你來了你不來，一下就跑不見了，結果一上場就得幾分逆轉勝，你轉行當隊伍的殺手鐧了啊？」

 

      「來來來，再來一場啊晚夏！」

 

      一群人的歡呼聲很響，悠爾耳朵有點嗡，加快了腳步離開現場。

 

      等他走遠了，腦子裡還是有剛才看見的畫面。球場上晚夏逆著陽光，運著球漂亮地跳起落下，腳步和進球的瞬間正好重合，仰起的腦袋看見得分，綻開一個發光的笑臉。

 

      明明他還看見了很多人，卻只有晚夏的樣子特別清晰，也只有他的畫面會一直繚繞不去。

 

      這現象讓悠爾有點煩，導致沒注意周圍，一顆傳接失誤的排球從他眼前砸來，他驚得往後一閃，沒被球砸中，反倒是絆倒自己的腳，摔在了操場跑道上。

 

      來撿球的同學匆匆趕來，殷切關心道：「抱歉抱歉！同學你有沒有怎麼樣？」

 

      悠爾坐起身，搖了搖頭，「沒事，沒關係。」

 

      對方確認了悠爾沒事，也不需要幫忙扶起身之後又很不好意思的連連道歉，小跑著回到排球場上。

 

      悠爾剛才用左手肘落地，倒地時還扭了一下腳，他練跑時也受過傷，判斷不是很嚴重，要走路也沒問題，就是疼痛讓他一時沒力起身。

 

      身後傳來一陣由遠至近的腳步聲，還伴隨著人群困惑的喊叫聲，悠爾勉強聽清幾個字，好像喊著「你要去哪」。

 

      悠爾下一秒就知道了問句中的「你」是誰。

 

      「你沒事吧？能走動嗎？我帶你去保健室看一下吧！」晚夏大驚小怪地自顧自說著，急切問道，「你哪裡受傷了？」

 

      悠爾還在傻眼的矇朧狀態，呆呆地脫口而出，「腳踝和手肘。」

 

      「那你別亂動。」悠爾還沒反應過來，身體一輕，就被晚夏抱進懷裡，朝操場旁邊的大樓奔去。

 

      他扯著晚夏的衣領，總算找回了神智，表情難得顯出明顯的慌亂，「放我下來！我可以走，也不用去保健室！」

 

      悠爾四肢都在表達抗議，晚夏跑得快，被這一擾亂沒控制好腳步，帶著兩人又摔一次。

 

      悠爾身上沒添出新的傷，晚夏倒下時第一反應就轉了半圈，把人護在懷裡。

 

      晚夏沒好氣地從地上撐起來，「不是叫你別亂動！這麼想再摔倒一次？」

 

      悠爾拒絕背黑鍋，「我都叫你放我下來了，你又不聽。」

 

      傷員從一名增加到了兩名，晚夏堅持身上的傷悠爾要負一半責任，非要悠爾跟他一起去保健室，兩個人邊拌嘴邊進了大樓。

 

      全程圍觀的同學互相交換眼神，為這一場突襲的演出深表不解，但又覺得挺精彩的。

 

      「晚夏怎麼發現的？我站的位置比他近都沒看見悠爾在那。」圍觀同學目瞪口呆。

 

      有的人還在震驚當中，「他居然打到一半就這樣跑了？就跑了？」

 

      「我以為他是愛籃球的，他好像比較愛他死對頭。」一位同學手裡拿著逃跑隊友離開前傳來的籃球，一臉茫然。

 

      「話說這比賽......繼續嗎？」

 

      大家互許一個眼神，不發一語地收拾現場，一片的沈默震耳欲聾。

 

      大樓裡，保健室的門被推開，老師正好在照顧一個身體不適的同學，看看他們兩個狼狽的模樣，馬上理解了狀況，「摔倒了？」

 

      晚夏點頭，指著悠爾率先發言，「他受傷了，要來擦藥。」

 

      悠爾皺眉，看著晚夏。

 

      怎麼想都是這個人比較嚴重吧？他身上的傷都快不痛了。

 

      老師詢問道：「需要幫忙嗎？」

 

      晚夏擺擺手，拉著悠爾坐下，「不用不用，我來就好。」

 

      「？」為什麼是你來？

 

      保健室老師給他們拿了醫療箱，回到簾子後面照顧床上的同學。

 

      晚夏站在悠爾旁邊，用只有兩個人聽得見的音量說：「你單手不好上手肘的藥，聽話一點。」

 

      頓了頓，他又補充，「而且你袖子需要捲起來，我幫你擋一下。」

 

      悠爾一愣，原本想說的話都卡在喉間，發不出半點聲。

 

      晚夏剛才一路慌亂，還記得幫他保守秘密。

 

      連他自己，一瞬間都忘記了手臂有舊傷。

 

      悠爾心臟上有微小的躁動在干擾思緒，像是有羽毛尖若有似無地搔。心跳的節奏被打亂，短暫當機的期間，晚夏已經幫他上好藥，貼了塊防水的ok蹦，幫他把袖子重新放下來。

 

      「就一下下沒看到你，馬上就摔倒了。」晚夏喃喃自語，「是不是真的需要我牽你走呀？」

 

      悠爾扭過臉，沒有理他。

 

      「腳呢？要不要幫你拿冰塊？」悠爾聽了晚夏的提問，腳剛才只是拐了一下，根本不嚴重，便搖了搖頭拒絕。

 

      晚夏盯著悠爾看，像是在觀察對方是不是說謊逞強，而悠爾只覺得晚夏的落在身上視線很癢，伸手把晚夏的臉推開。

 

      「你......」悠爾隱藏著慌亂站起身，換把晚夏推到椅子上，問：「你的背和手，痛嗎？」

 

      晚夏仰起頭，看著身後的人，眨眨眼睛笑起來，「我說痛，你會幫我擦藥嗎？」

 

      悠爾把晚夏的腦袋掰正，下了點力道在指尖，警告他別再動。

 

      悠爾也壓低了聲音，輕聲細語著：「你剛剛幫我，我禮尚往來而已。」

 

      晚夏在悠爾看不見的角度笑笑，自己把背後的布料扯上來，露出右半側的背部和腰線，纖瘦但又不失精實的肌肉，隨著呼吸一起一伏。

 

      悠爾摒棄雜念，仔仔細細地幫對方上藥，塗完背部換到手臂，全程不敢看晚夏的臉。

 

      挫傷的位置比較大片，不太適合貼ok蹦，晚夏在悠爾想拿出繃帶時伸手阻止，被逗得笑出聲，「在想什麼，這樣就行了。」

 

      悠爾耳尖燙得發癢，在心裡咒自己一時發燙而思考不周的腦袋，把醫療箱收拾乾淨放回櫃子裡，狼狽道：「要是沒事了我就先走了。」

 

      晚夏站在原地看悠爾落荒而逃一樣的背影，樂得感覺身上的傷都不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