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像和男友分開推是常識吧(1/3)
（一）Fan
我在KINGMOON的直播平台上有一個很推的偶像，是想拿生命去供奉那種等級的。
說是偶像，但他實際上的職業是直播者。只是太過尊貴，我認為必須使用偶像作為代稱。
真的，這世界上只有兩種人。
一個是愛上我偶像的人，
一個是不認識我偶像的人。
至於黑粉，我一律當作不是人。
唱歌好聽，長得還帥。距離感也把握得恰到好處，偶爾開開無傷大雅的玩笑，與粉絲逗個小嘴什麼的。該認真時帥得一塌糊塗，無意間表露的可愛更是毫無上限。
身為一個偶像活動多久我就支持多久的元老級粉絲，仔細算一算，我應該已經推他三年了吧。
有他的存在即是一道光，照亮了我每天的日常生活，在我消沉的時候給予活力。
「吶，陪我一下？」
同居人兼我男朋友蹭了過來，整個人掛在我的肩膀上撒嬌，像藤蔓一樣緊緊纏著我。
「等。」我舉起手擋在他面前，「上次直播要上班沒跟到，我現在在補檔。」
「不是......」
「就算你是我男朋友，也不可以打擾我推我的偶像。」
「不是！」他指了指螢幕，又指向自己，「你的偶像和我！不就是同一個人嗎！」
「別找藉口。」
「啊！？」
偶像和男朋友分開推，這不是常識嗎？
（二）Idol
「吶你們聽我說。」今天是固定開閒聊台的日子，我單手撐在桌面上，手掌托腮。帶著若有所思的神情，一副要說不說的樣子。
［這個起手式，是不是又要？］
［怎麼了怎麼了？］
我嘆了一口氣，略憂鬱地掀開眼簾，「我男朋友他，昨天又為了看我直播不理我。」
［噫。］
［聽到這話我都習慣了。］
［請主播不要放閃！］
［欸？他不是很難過嗎？這樣說好嗎？］
［新來的人會這麼想，但懂他的都知道他哪在傷心！！就是想曬男朋友找藉口！他們兩個都在一起五年了，這都成情趣了！！！］
［感受到怨氣wwwwww］
啊啊，幹嘛這麼懂我啊。
我忍不住擋著嘴角笑出聲，趕緊安撫一下被惹到炸毛的粉絲。粉絲之間也不是真心怒火中燒，配合我出演一下鬧劇罷了。
這樣不必言說，彼此心知肚明的關係很舒適，我很中意這樣的相處模式。
我跟我男朋友也是這樣。
從我們剛認識開始，我就深刻地體會到了，他是一個多認真的人。不了解他的人，只看表面做判斷，恐怕只會覺得他很冷漠吧。
但我很了解他。對喜歡的人事物抱有最大的熱情，下定決心便堅持到底，絕不對承諾食言。
無論是和我交往。
又或者是支持在網絡上的我。
他真心實意的喜歡不同面貌的我，我也發自真心的喜歡這樣的他。
（三）Idol
我和我男朋友是在大學認識的，我們同屆但不同系，是在一次的通識課上熟悉起來的。
那時候我們剛升上二年級，第一次和外系的人修同一堂課程，還要抽籤分組，兩兩上台報告。
跟我一組的人就是我男朋友。當然，他那時候還不是我男朋友。我第一眼就發現了他很好看，又乾淨又有氣質，一舉一動不袒露出一絲張揚，但就是令人移不開視線。
我對他的第二印象，就是極致認真到深入骨髓。
這堂課的內容並不怎麼困難，教授本人在學長姐的親身經歷之下，評價為輕鬆好過的類型，幾乎不會當掉人，學分可以說是穩拿。
老實說，因為其他課負擔太重，我是故意選了一個比較涼的通識課，好讓給我一個喘息的空間。第一堂課聽到要分組報告還有點嫌麻煩來著。
不過也是因為分組我才能認識我男朋友，我現在對當時的課程和教授萬分地感激。
我男朋友在那間教室相當特異，純粹對教學內容感興趣才選修這堂課。至於教授很涼學分很好拿這件事，還是我告訴的他。
「欸？是嗎？我不知道啊......」
他那時候呆愣的樣子我還記著，有夠可愛。
他的認真不止於這一點。我們加了Line過後的隔天，他在記事本內井井有條地整理了一大串資料，全都是和我們報告主題相關的收集和延伸。
看著這些資料，再聯想起昨天課堂上看見，認真得彷彿會發光的側臉，我瞬間壓力有點大。
他這麼認真，我不好意思只是把這堂課混過去啊。
所以我也跟著他一起研究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好像是覺得打字效率太低，他禮貌地詢問我可不可以通話。
我同意了。他的聲音平穩又可靠，透過耳機清晰地傳輸出來，不可控地燒紅了我的耳尖。
他語速似乎是刻意壓緩的，應該怕一次說太多其他人跟不上。一旦我話變少了，還會不動聲色的留個頓點，貼心的給我準備消化時間。
不過很不好意思的是，我並不是因為來不及整理資訊才當機的。純粹是因為對他的稱讚與好感老是佔據大腦，一打開就停不下來。
這背後的緣由，我是跟他交往了之後才認罪的。
聞言的他皺起眉頭，唸我該做作業的時候不務正業，怎麼在那邊犯花癡暈到下不了船，我那時明明很認真在跟你討論，還以為你在思考結果是走神然後發呆——諸如此類。
但我看見他耳朵紅了，就說了他很可愛吧。
（四）Fan
我頭頂掛著一個黑金配色的全罩耳機，坐在電腦桌前貼合人體工學的電競椅上，聽著偶像和粉絲在鬥嘴，忍不住勾起一個笑。
然後給他投了一個紅色SC。
〔主播怎麼這麼幼稚？〕
螢幕上的人才演到一半，眼神往角落一飄，愣住一瞬馬上展現一個燦爛的笑容。
而其他粉絲紛紛對此等雙標行為表示憤慨。
「欸欸幹嘛用SC啊？你可以直接給我啊，還不會被平台抽成是不是？」他身後彷彿有一條隱形的尾巴，自由又戲謔地搖擺，很難隱藏住現在漫溢出界線的好心情。
〔這是給我偶像的。〕不是給我男朋友的。
「哼嗯——我要吃醋了。」
［今天的鬧劇也好好看（鼓掌）。］
［他們的情趣我實在看不懂。］
［不需要懂！乖乖吃下去就對了！］
我和他的互動見好就收，他把話題往其他方向帶，粉絲的注意力和討論轉移得很快，我也默默泡回去潛水。
畢竟直播的主角不是我，我可不能太喧賓奪主。
比起我還是請你們關注我偶像。
你們都給我看仔細，我偶像多帥多可愛多好啊。
（五）Fan
我和我男朋友是大三的時候在一起的。
初遇以來的這一年，應該能算是他在追我。不過我一開始並不知情，還被說遲鈍。
那堂通識課的期末報告結束之後，我們瞬間失去了聊天話題。群組內沈寂了好幾天，每次手機傳來震動，我都忍不住特別注意是不是他。
沒必要再繞著課程內容探討，我反而感到一陣不知所措。一般人都怎麼開啟話題的？
我仰躺在床上點開聊天室，發著呆往上滑又往下滑，毫無意義地盯著我們對彼此發過的訊息。
都是在整理資料啊，對報告內容提供建議啊。
我忍不住皺起眉頭。
我怎麼這麼無聊啊，能不能說點其他輕鬆的話題。
雖然他都會回覆我，但我也感覺到他對這些內容興趣不大，頂多不討厭。
換個話題、換個話題......
我的指尖在鍵盤上反覆編織語言，第無數次正準備把框內的文字全刪了，手機便傳出一聲輕巧的通知聲，給我嚇得渾身一抖。
［啊，那個，你明後兩天放假有沒有空？我想問問你要不要找一天去吃飯啊什麼的......沒空也沒問題！OK的！］
在意識到內容之前，我首先感受到的是瞬間已讀的羞恥和尷尬。手機險些沒拿穩砸在臉上，我在床被上狼狽地轉了半圈，揉了揉熱到發癢的耳朵尖。
［好啊，我都有空，明天可以嗎？］
我沒有回得很奇怪吧？
希望他別在意我剛剛的秒已讀——
［！你已讀好快嚇到我了！］
［好哦，那就明天中午見？］
我決定無視他發過來的的第一條訊息。
［嗯，明天見。］
這就是我們延續緣分的方式，雖然兩個人看起來都很笨，但我每次翻到這段聊天紀錄都會露出微笑。
因為我後來知道了，他也在手機那端猶豫好幾天，搶先我一步發來邀請。
而且不只是想當朋友，是想追我。
啊啊。
一想到這個心情就很好。
（六）Fan
那時候，我不是第一次跟他單獨出來。做報告的時候也去過咖啡廳，但主要是為了討論，嚴肅認真地交流完就散會。
所以我那天超緊張的，也不知道在緊張什麼。
現在想想，我那時候心動了吧？
不是很確定。反正我現在是心動到不行。
緊張的可不只我一個。明明說了中午見面，兩個人卻雙雙早到一個小時，互相客套來客套去的，好像前面幾個禮拜白認識似的。
渾身僵硬地吃完一頓飯，雖然我們沒有預先安排後面的行程，但我都特意空下來了。
萬一呢，萬一他會邀我去哪裡玩呢？
「嗯......你，你還有空嗎？要不要......」
來了。
「嗯，有空。」
那時候去了哪裡來著？好像是遊戲中心？之後好像還去看了電影來著？我們看了哪部片啊。
細節記不清楚了，只記得整天都很開心，雖然很滿意卻還不滿足。估計是我把注意力的中心都放在我男朋友身上了，周遭環境被自動模糊，在我眼裡只有他是清晰可見的。
......果然我那時候有心動吧？
不行，這我要跟我男朋友說一下。
他的直播十分鐘前正好結束，現在應該把設備都關上，社群也發好文章了。我走到他房門前輕敲，門後傳立刻來噠噠噠的腳步聲。
他把我一下抱在懷裡，臉側貼著我蹭來蹭去。
我抬起手攬住他的肩膀，在毛茸茸的腦袋上揉，偏頭在眼角落下一吻，「直播辛苦了。」
他嫌不夠似的，捧著我的臉在唇上越吻越深。他貼在我身上，膝蓋頂進我的雙腿之間，而我被迫靠在牆壁上。
我從他的懷中掙扎出逃，額頭窩在他的肩窩裡調整呼吸。眼曈靈動地一滾，在對方鎖骨上猝不及防留一個吻。
果然，被這麼做之後就會嚇到一顫啊。
我抿著嘴憋笑，意料之內的被按在牆上，側頸上留了一圈很淡的牙印。
「啊......好了好了，別咬了。」我捏捏他的後頸肉，他立刻就抬起頭來，笑嘻嘻地搖尾巴。說真的，我常常覺得我男朋友像一隻見到主人就興奮跑跳的小狗，還會咬人呢。
他攬著我進到房間，人躺在床鋪上，拿我的大腿當枕頭。據他本人所說，這是在充電。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約會的事嗎？就是做完報告的幾天之後。」我邊找話題邊捏著他的臉玩，手掌一下便被捉過去親。
「記得，我那時候緊張死了。」
「我也是，你還記得我們看了哪部電影嗎？我怎麼都想不起來。」
他停下了動作，盯著天花板認真在大腦思索，不過片刻就爽快地放棄。慵懶的翻了個身，伸長手攬上我的腰腹。
「不記得......」他的聲音悶在我的小腹上，溫熱的氣息裹得我有些癢。
「我只記得那時候就很喜歡你，所以我可能只把記憶體用來存放你了。」
我俯下身勾起他的脖子，往額角輕留一吻。
「我也是，雖然我是剛剛才想到的。我想，我那時候也很喜歡你。」
「因為除了你的樣子，那些細節我都不記得了。」
我男朋友聽了我的話肉眼可見的開心，在我身上那鑽一下那蹭一下，時不時摸一下又親一下的。
「明天我要上班，你小心點。」
「不會留的......不會留在外面。」
精力旺盛這點，也蠻像小狗的，是吧？
（七）Fan
雖然我的身分並不神秘，但我在網路上不露臉的。
我對此事無感，主要原因還是我男友。
「不准！我男朋友只能給我看！」
「他那麼好，只能給我看啊好嗎！」
「你們別想！」
［小氣！］
［好幼稚！！你幾歲了！！！］
［不看就不看！我才不在乎！！（嗚我好想看）］
今天我的偶像也在和粉絲鬥嘴。
嗯，我偶像好可愛。
今天下播之後他氣呼呼地來找我撒嬌，我便順著他給一個抱抱，哄寶寶似的輕聲安撫。
「你只能是我的......」
「嗯，你也只能是我的。」我話頭一頓，給句子重新打補丁，「身為男朋友的你只能是我的。」
他在網路上受人歡迎或是被稱讚，我並不會感到不快，反而覺得很欣慰。甚至希望可以多來點，希望有更多人注意到我偶像。
但要是有人覬覦我「男朋友」，情況可就不一樣了。我肯定惱得不行。
我在網路上沒有披上一層身分，一旦出鏡就只能作為他的「男朋友」，他會吃醋我可以想像，也可以理解。
他直播生涯的三年以來，把我藏匿得好好的。偶爾還會有人懷疑主播是不是真的有男朋友，猜測這只是塑造出來的人設，當作炒熱人氣的一個手法。
這些陰謀論在網路上算家常便飯，不足為奇。在他出道之前，我們就討論過是否要公布我的存在。
「我要說，順便說我很愛我男朋友，所以無法接受其他包含戀愛要素的愛。」他閃著有神的雙眼，拍著胸脯坦然道。
「......是可以，但你別說太直接，小心被炎上。」
我偶像剛出道就形成一道獨特的風景線，本來就會有被戀愛話題（特別是男性與男性之間）吸引而來的粉絲，也有部分人單純欣賞聲音好聽、擅長唱歌的帥哥。比較特別的群體，大概是想看來告白的粉絲如何被花式拒絕，以及更獨特的，想看自己去告白會如何被花式拒絕。
這樣的風氣也養不出大量的過激真愛粉，粉絲和主播之間更像是在網上限定的，相互打鬧的損友。
這樣的關係看似隨隨便便，但雙方關係很穩固，玩鬧與認真的界線分得很乾淨。
當然理論歸理論，我偶像能很好地執行理論就是他本人的實力了。就說他很棒吧。
（八）Idol
直播這個形式擁有能和粉絲即時互動的優點，但缺點也同樣明顯——事故。
在這行打滾了三年，在工作期間碰到各式各樣或大或小的意外，實在是無法避免。
比如說沒有調整好設備。忘了開、關麥克風或是鏡頭；OBS前幾天還運作正常，一開播突然宣告罷工；約好了直播時間卻睡過頭，慘遭粉絲在留言區群體嘲諷——等等。
不過這些還算得上小事，就算遇上了也能很快解決。更何況粉絲還喜聞樂見你出槌的蠢樣，意外能成為不錯的宣傳。
對我來說真正的嚴重事故，只可能是讓我男朋友意外入鏡而已。如果他本人想在網路上露臉活動，那我肯定支持他出道。但只要他還是素人一天，這臉我是不可能讓他露的。
被無數雙眼睛注視著，是加冕也是束縛，沒做好心理準備，輕率地踏進這個世界只會傷痕累累。
前幾天他下班回家非常疲倦，似乎是整天工作都特別多，加上身體還有點不舒服，昏昏沈沈的以為我今天沒直播。自然地晃進房間直往我身上倒，攬著我的肩膀一頓蹭。
因為他人站著，不幸中的大幸是臉沒入鏡，不過也足以讓觀眾慷慨激昂了好久。
什麼手超好看啊，撒嬌好可愛啊，低聲嗚咽的好像小貓一樣好想養——之類的發言，完全視我這個正牌且唯一男友為無物欸？而且你們不是推我嗎變心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那個鏡頭我理所當然的剪掉了，不過其他人的備份我也阻止不了，只能告誡他們不准外傳，他們也都挺聽話的。當然除了對我男友明目張膽的發廚，我看到一個警告一個。
至於罪魁禍首那邊，我原本是想唸他一頓的。但我半個字都還沒說，他就露出一臉抱歉的反省樣，跪坐在床邊低垂著腦袋，楚楚可憐的雙眼閃爍著光。害我瞬間捨不得罵他。
不過知道了他不舒服也不請假回家之後，我還是忍不住發了火。怎麼可以不好好照顧自己！
我把他按在床上拉上被子，他揪著被子的邊緣跟我示弱，「......對不起，今天太忙我請假會很麻煩......下次不會了，好不好？」
我男朋友生病的時候整個人會特別軟，動作和聲音都是，於是我很沒用地再次瞬間心軟。
「好好睡覺，明天請假。」
「......」
「不准一臉不滿。」
「......好。」
嘖，真的是。
......有夠可愛。
我太容易對他心軟了，下次要硬氣一點。
雖然我上次也是這麼說的。
（九）Fan
他想成為直播主的念頭，也是在大學時期萌生的。
在我們相遇了數個月之後，大二下學期的五月，夏日正突如其來地展開轟轟烈烈的序幕。
我們假日的見面完全成了日常的一部分，日漸熟悉的行動公式，偷偷在我心尖寫上心動的信號。
那時候我知道我喜歡他，但可不知道他也喜歡我，不然我會直接告白，而不是待在原地轉圈圈，繞得自己眼花撩亂。
他曾經提過平日能不能也找時間出來玩，但這個提案慘遭我快速否決。身為學生的本分可不能不管不顧，為了心安理得的和他出去，我把每日的計畫安排得無比緊湊，逼迫自己必須在假日到來以前，將排排站的預定事項全部打上勾。
說實話，超級累的。
但隔天一見到他，我又覺得挺值的。
這些理由我沒說出口，刻意迎合對方的心思太過明顯，要是他感受到壓力，顧慮我而不邀請我那就困擾了。
我含糊地解釋著我平常有點忙，他也沒繼續往下問，低下頭攪拌玻璃杯裡的吸管，冰塊和杯壁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看起來有點失落，這對一直都很開朗的模樣相距甚遠，我一時間慌了手腳。
是不是說得太冷漠了啊——我這麼想著。
「你有想過未來想做什麼嗎？」
一道問題唐突插進我慌忙的思緒，大腦短暫的失去作用，被我急躁地接回通訊。
「去......上班吧，一般的上班族。」
「這樣啊。」
他往窗戶外面望去，像是在看很遠的地方。
太陽從雲層背後出來露臉，斜斜打進咖啡廳的大玻璃窗內，照亮他柔和的側臉。
那天是個炎熱的日子，四月和五月的交界彷彿有個切換開關，一跨過去太陽瞬間開始大肆殘虐眾生萬物。如果不是和他，我應該不想出門。
「我之後想做自媒體，像是直播主之類的。」說這些話的他眼神裡有光，像是瞳孔裡面在燃燒一把火焰，嫌眼眶太小，要往外擠出去。
那時我對這類工作完全不熟悉，也很少接觸網路相關的工作。他說了很多規劃和準備，有好多想達成的願望清單。一些名詞我不是很明白，聽得我一愣一愣的。
但什麼都不懂的我，看著他不願輸給太陽似的，耀眼過頭的側臉，心底不禁想為他加油。
「聽起來不錯啊，我會幫你加油的。」
五月就是五月，梅雨季節同劇烈的陽光準時造訪，在燥熱的午後燜上一層潮濕，團簇在吸氣與吐氣的流動之間。
那天的大雨來得突然，好在我習慣在身上帶著傘，就算要到隔壁校區辦事也不必擔心。
從行政大樓走出來，雨不僅沒有變小，反倒變本加厲。走到半路，我發現一隻渾身淋濕，蹲坐在屋簷底下悵然失措，彷彿被拋棄一樣的小狗——啊，我是指他。
他看起來很沒精神，思緒飄得很遠，我叫了好幾聲才注意到我，驚訝的抬起頭。髮尖隨著動作落下水滴，在臉上劃過。我分不清楚他是淋濕了，還是掛著眼淚，內心纏繞著困惑與擔心。
「你沒帶傘嗎？很冷吧，小心感冒。」
「你、你怎麼在這......」
我把傘收起來，踏進被雨水劃分出明確界線的淺色石路，「我剛剛去行政大樓，出來發現你在這裡。」
「這樣啊......」
平常都是他一個話題一個話題往外拋，我就是跟著他附和兩句。偶爾碰到腦子裡有存放資料的主題，兩人便暫時交換角色，我說他聽。
現在異常沈默，在大雨之下格外寂靜。
我知道他心情低落，但不曉得原因，我本就不擅對話，此時更難輕舉妄動。
「......你覺得我，真的可以做成直播主嗎？」
「嗯？」
那還是我第一次，聽他說洩氣話。
「......抱歉，我沒辦法保證。」
他苦笑了兩聲，「哈哈......確實是啊。問了怪問題，抱歉啊。」
他是因為這個在難受嗎？
我應該能做點什麼的，是吧？
一直站著不方便說話，我彎身在他旁邊坐下，手掌交疊，手指在手背上輕點。
「我能不能問問，你為什麼想做自媒體？」
「......喜歡啊，因為很喜歡，也很憧憬。所以......我也想成為其中的一部分。」
「但我可能沒辦法了吧。」他蜷起膝蓋，把臉埋進雙臂之間，語調淡然又無力。
我坐下時就開始猶豫了，但眼下的情況並不允許我躊躇不前。我儘量放輕動作，牽起他冰涼的手，他很明顯嚇得一抖。
「抱歉。」嚇人不是我的本意，下意識道了個歉。他的臉紅與白混合交雜，眼神比我以往看見的都更加黯淡。就像那天在陽光底下相爭誰更耀眼的火焰，被大雨澆息了一樣。我胸口糾結得發疼。
「我希望你不要難過，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我腦子裡一片亂麻，我沒有這麼無措過。
「如果我可以幫你，讓我幫你好不好？」
（十）Fan
那時的回憶現在看來滿是熱血和青春，但在出了社會的我看來，甚是羞恥與尷尬。
尤其是在那之後的事。
說完那幾句話的當下我是後悔的，深怕我將壓力強加在他身上了。
他心底掙扎了一會，我屏住呼吸等著他的回答。
「這事有點長......你要聽嗎？」
我眼睛頓時一亮，反覆點點頭道：「聽。」
雨勢毫無變小的跡象，待得越久身子越冷，更何況他全身濕透，不快點取暖絕對要感冒了。
「在那之前先找個地方待著吧......你宿舍在哪？你室友在嗎？我過去會不會打擾你們——」話才說到一半，他臉色陰沉地垂下腦袋，似乎被我的話戳中痛點了。
什麼什麼什麼？
我說錯話了嗎？
哪裡哪裡哪裡？
「這個......我今天沒辦法回宿舍。」
「那、那，去我家嗎？我一個人住......加你一個應該不會太擠，撐我的傘一起走，好嗎？」
如果我的腦袋是一個會議室，平時有條不紊地處理好各類大小事，收集到的資訊分門別類歸檔，乾乾淨淨一塵不染。
那麼以現狀看來，那裡頭估計已經失火了。
不然再怎麼說也不該把暗戀對象邀請回家，而且場面還異常趁人之危，是吧？
需要澄清的是，我可是一點邪念也沒有，一個短路的大腦才沒有多餘的心思能冒出。
我有一套備用的被褥，平鋪在地上姑且能湊合一個晚上。我們靠著牆面，盤坐在被單上。
衣服還濕答答的，穿著不方便，我們身高差不多，他穿我的衣服也沒什麼違和感。
「該從哪裡開始......今早吧。你應該不認識我室友，他老是帶他朋友來，也不是我們學校的，說話大聲、垃圾不丟，提醒也沒用，每次都是我看不下去自己整理乾淨的。」
太、太糟糕了吧。
難道他一直忍著嗎？
「然後他今早說什麼，他朋友要來過夜，就把我人趕出去了，好險我包和手機有拿著。」
「我也只能先去上課，那堂課要報告，跟我同組的人居然有兩個沒來，加上我也只有四個人好嗎？」
聽到這我手緊張地握緊，「那、那怎麼辦？」
他看了我一眼，噗嗤一聲笑出來，「怎麼你看起來比我還緊張。」
我呆愣著眨眨眼，故作正經地握拳抵在嘴邊，輕咳兩聲，擺手示意他可以繼續。
「他們的部分我臨場發揮帶過去了。」他眼神死，無感情地乾笑兩聲，「誰讓那部分也是我做的呢，資料的內容我姑且記得。」
「怎麼能這樣，那你要跟教授說嗎？」
「那位教授覺得當人麻煩，我講了也不會有用。嗯......那我繼續往下說啊。」
他的語氣一直都很平靜，但我倒希望他能生氣一點，多為自己打抱不平一點。
「下課拖延到了中午的時間，我想吃的店本來就容易客滿，去哪間都碰壁。下午還有課要上，那堂課老師點名很嚴格的，結果繞來繞去我只能去小七買個御飯糰吃。」他仰起腦袋，避免被日光燈刺眼而闔起眼皮，深深吐了一口氣。
平常我看見他都是笑著的，消沈起來彷彿快碎掉似的，標緻的五官更襯出幾分脆弱。
「半天折騰下來我累得半死。下了課突然下起大雨的時候，我第一反應不是躲雨，只是靜靜的看著天空，迎著雨站著發呆。」
見我有動作，他立刻抬起手擋著，「我在反省了，我不會再淋雨了。」
「我、我也不是要罵你啊。」
要是我能比雨再早一點到就好了。
「我走到教學樓下面的時候，我家裡給我打了一通電話。我之前不是跟你說我想做自媒體嗎？我父母都比較傳統和愛面子，很嚴格的督促我學習，希望我考上能給他們臉上沾光的學校和科系。」
「填志願的時候我把科系改成了音樂系，在他們眼裡我應該早就是叛逆的不肖子了吧。所以我並不想告訴他們我將來的打算。」
「但他們還是知道了，天知道他們從哪裡打聽來的。可能是我同學之類的吧，國中和高中的時候，他們以前也幹過差不多的事情。」他嘆了一口氣，好似是無奈，卻又早已習慣，「早知道先別說我想做什麼了，我這管不住的嘴。」
「電話接起來，理所當然的他們數落了我一頓。我本來就消沉得不行，這一下把我心態直接壓垮了。然後就......被你找到了。」
難怪他一開口就說了那些，他今天怎麼這麼可憐。
要是我沒碰巧遇到他，他會去哪？
想到這我就手腳發麻，不住搓了搓手臂豎起的寒毛，甩甩腦袋把想法扔出去。
傾訴過後他精神看著好了不少，帶著與往常同樣明亮的笑容跟我道謝。
我不動聲色的彎下腰背，偷偷往他的眼底一望，沒有看見我預想的那株火苗。
我窘迫的攥了攥衣料。
「你、你還喜歡直播嗎？」
「嗯？喜歡啊，也不會被父母說了我就不喜歡了，我本來就沒奢望他們會支持我。」
「那你還想繼續做嗎？」
「這個......我是猶豫了沒錯，但不是因為被否定了感覺很洩氣。在網路上活動要承受的很多，要接受到的訊息和話語，比我今天受的那些氣還要多出更多。」
「我真的能當成直播主嗎？心靈承受度是不是太弱了？懷著憧憬踏進去，會不會反而滿身破碎的被踢出來？我的喜歡是不是不太夠啊？」
「在想這些的時候你剛好來了，腦子一時衝動就脫口而出了。......果然還是很對不起，是不是讓你困擾了？」
我沒有回答他的話，在思考迴路裡重新串連畢生所學，想編排出能鼓勵他，又不會太顯自大的詞句。
「......不會不夠的，你的喜歡。」
「啊？你說什麼？」
「熱愛是很棒的燃料，也是很了不起的天賦。我沒什麼足以成為志向的興趣，光這點我就覺得你很厲害了。」
也許其中也包含了我的私心，我希望我還能再看見那道火焰，不論要我做什麼。
「所以，要不要試試看在燃燒殆盡之前，可以走到多遠？」
「如果一個人會不安，我會一直陪你的。」
結果好像還是很自大。
以自己作為籌碼，為自己賦予價值。
換成其他人我不會如此保證，換成其他人你也不會答應這項條件。
我以為要失敗了。但我失算了。
沒想到那道火焰早已蔓延到我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