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對頭

      過去數日，聖誕節的傍晚，表演課的眾人為了今天的公演焦頭爛額，急匆匆地在系上一間中型的表演廳後台準備服化道和進行彩排。

 

      今天來看表演的通常是同系的同學或是學長姐，偶有幾位外系的朋友一起來湊熱鬧；雖說總體是輕鬆的氛圍，但對後台成員們來說這是重要的一次期末成績，不能不緊張。

 

      道具組只有事前準備期間忙得要死，真到了表演日反而沒什麼事，因此被強制拉過去幫忙演員們化妝打扮。

 

      但道具組之一的晚夏不是為了幫忙打下手被拉過去的，雖然他不上台表演，但今年開場臨時增加了一個環節，需要一名主持人，晚夏就順理成章地擔當了這個職位。台詞先前練習過了，晚點還要換一套正式點的衣服。

 

      悠爾今天作為單純的觀眾坐在台下，無關私心，他本來就對系上的公開表演感興趣，開拓一下眼界，也許能作為故事和演技的參考。

 

      ［summer later］：我看到你了！

 

      ［summer later］：第三排最右邊！

 

      悠爾抬起頭看向舞台側，晚夏從艷紅色的厚重簾布後方探出頭，笑著招了招手；悠爾輕輕一笑，低下頭給他回訊息。

 

      ［悠爾］：我也看到你了。

 

      ［summer later］：其實我今天有東西要給你，回去了再拿給你看。

 

      ［summer later］：敬請期待。

 

      有東西要給我？是聖誕節的禮物嗎？

 

      悠爾有點鬱悶，他今天並沒有準備什麼禮物，這樣豈不是他單方面收禮而已。

 

      另一頭的晚夏彷彿會讀心術，又補充一句。

 

      ［summer later］：不是聖誕節的！是因為你之前生日我沒能送你禮物，趁今年結束之前補送一下。

 

      ［summer later］：你想平等就明年我生日給我送禮物吧！我很期待哦。

 

      悠爾低下頭笑了笑，答應了這個要求，按滅螢幕，把手機收回口袋裡面。

 

      悠爾聽晚夏說了知道琰余會來，於是替他留了一個位置，見人到了便禮貌地頷首一下，打招呼道：「你好。」

 

      琰余很少跟這種好學生類型的人打交道，拉下椅墊坐定，很生硬地回應，「......哦，你好。」

 

      悠爾也並不是很能搬話題聊天的人，覺得自己亂聊會更尷尬，打過招呼就沒再說話。

 

      沈默一陣，後來是琰余打破了僵局；周圍人還不是很多，但他還是壓低了聲音，問：「那個，我問你一件事啊，你為什麼會喜歡那傢伙？」

 

      悠爾愣愣，「自然而然就......某一天察覺到了，就沒辦法忽視了。」把這事說給晚夏聽還好，說給其他人聽他只覺得異常羞恥，「其實不是很好形容，但心裡的感覺是確實存在的。」

 

      「哼嗯——那挺好的。」總算在別人的戀情裡聽見這種青澀回答的琰余很滿意，果然之前都不該問什麼晚夏。

 

      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一下，他拿起來看了眼。

 

      ［summer later］：你沒有在跟悠爾說我壞話吧？？？

 

      ［summer later］：（狗狗威嚇貼圖）

 

      ［瑕不］：說完了，來不及了。

 

      ［summer later］：你飯沒了！！！

 

      ［瑕不］：我瞎說的，我才沒那麼閒，別想偷偷把請客推掉。

 

      ［summer later］：你是不是眼裡只有被請客沒有朋友？？

 

      ［瑕不］：怎麼會，我眼裡還有你花錢賄賂我的遊戲。

 

      ［summer later］：（狗狗翻白眼貼圖）

 

      時間將近演出時間，人潮逐漸增多，表演廳的照明燈光線不強，演出開始前更是會全部關閉，只留下舞台上的聚光燈。

 

      晚夏在後台換了一件休閒的西裝，領帶在脖子前鬆鬆掛著，正式上台前再推上去就行；頭髮比平時更講究了一點，梳上半邊瀏海和鬢角，另一邊的碎髮瀟灑地垂落在眼前，耳釘並沒有摘下來，頗有一種痞帥的少爺氣場。

 

      晚夏趁著表演廳關了燈，誰都分不清誰的機會從舞台側溜出去，繞到了悠爾旁邊，手撐著扶手彎下身，彎著桃花眼笑，「好看嗎？」

 

      悠爾被本該在後台的人嚇了一跳，「你在這裡幹嘛？你等一下要上台了，而且你不怕被看到嗎？」

 

      「這麼暗，只有你看得到。」晚夏壓低聲音撒起嬌，「特別來給你看的，所以好不好看嘛？」

 

      悠爾當然覺得很好看，從人登場開始心跳就快得難受，耳尖愈發發熱，眼神都不太敢直視，「好看，很好看，所以你快點回去了。」

 

      琰余有點忍不住要吐槽，「我也看得見好不好？」

 

      晚夏無視他，「那我回去了。」

 

      晚夏說完又溜回舞台後面，琰余覺得跟晚夏這個損友相比，剛熟悉一點的悠爾還比較好溝通，很自然地跟人攀談起來，「他未免太雙標了。」

 

      悠爾笑了下，「好像是有一點。」

 

      「但對你來說是好事就是，」琰余手肘抵在扶手檯面上，撐著臉頰，「對大家都這麼好就是中央空調了，不管有沒有自覺都很渣。」

 

      「但他不會的。」悠爾目光深情地看著舞台還未拉開的紅布幕，標緻的側臉無可挑剔，嘴角輕輕勾著，「我知道他不會。」

 

      琰余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口糖，呆愣地應了一聲，「我自己沒談過是不太清楚，一般不會有什麼猜測嗎？就是胡思亂想之類的。」

 

      「單純想法的話是很難控制沒錯，但這種猜測很不穩固，只要清楚兩人之間的信任和喜歡，把話說明，那自然不會有什麼嫌隙。」

 

      悠爾不好意思地揉揉發癢的耳朵，「這是我的情況，其他人我不太清楚。」

 

      琰余真情實感地感嘆了一句，「哇喔。」

 

      琰余平常只能從晚夏的隻言片語裡感受到他對悠爾有多喜歡，倒沒想到悠爾對晚夏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難怪跨年讓人出去跟朋友瘋玩到早上也無所謂，還很支持的樣子；那並不是真的沒感覺，只是抱持著滿滿的信任，也希望對方開心而已。

 

      回去還是把那款渣男乙遊刪了吧，他最近只想看純愛了。

 

      台前的帷幕拉開，晚夏神彩奕奕地從台側跟觀眾席問好，不動聲色地往悠爾那裡瞄，對上視線他笑意漸深，不知是照稿念還是即興發揮地開口，履行主持人的職責。

 

      悠爾聽見附近有小範圍的驚呼，還有窸窸窣窣的討論聲。

 

      悠爾聽見了幾個沒控制好音量的話，身為正牌的男朋友有點不是滋味。

​

      晚夏本來就長得帥，經常去健身房練就的身材比例也很好，穿上修身的西裝，簡單打扮過就能收穫一票顏控的心。

 

      悠爾突然有點希望晚夏能快點說完，快點下台，但很快心裡一驚，立刻把想法甩了出去。

 

      剛剛自己說過不會胡思亂想，結果還在這暗暗吃醋，明明人家也沒幹什麼，說不要公開也是自己的任性。

 

      表演正式開場，看得出來成員很用心準備，收穫了不少來自台下的及時反饋；但悠爾受世俗的煩惱所困，看得不是很專心，等到謝幕才被周圍的掌聲拉回意識。

 

      「結束了，意外的還挺精彩的。」琰余壓著扶手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我還有事，先走了，掰啦。」

 

      「......再見。」悠爾心不在焉，在座位上呆坐了一會，表演廳的燈重新被點亮，一瞬間他被刺眼得瞇起眼睛。

 

      他點開了和晚夏的聊天室，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說什麼，反覆戳著輸入框的介面。

 

      ［summer later］：他們說要去慶功宴，我大概吃過飯再回家，你要不要先回去？還是你要去社團看書？

 

      ［summer later］：咦秒讀。

 

      ［summer later］：怎麼了嗎？

 

      悠爾被自己古怪的行徑煩到了，他不喜歡這種牽扯的感覺，還覺得自己很矯情。

 

      他一直覺得談戀愛是兩個人的事，那顧好兩個人就行，不需要在意其他人的眼光和看法。

 

      但如果因為兩人藏著關係，讓其他人覺得晚夏單身，跟他表白了呢？

 

      就算晚夏會拒絕對方，悠爾還是不希望有那種機會發生。

 

      ［summer later］：我過去找你囉？你怕被看見的話，還是去外面找沒人的地方？

 

      ［悠爾］：沒關係，你直接過來。

 

      他躊躇了會，很清醒地感覺到自己現在熱血上頭，肆意放任自己的衝動。

 

      ［悠爾］：你能不能讓我抱一下？

 

      晚夏不曉得悠爾怎麼了，但這樣一個習慣能忍則忍的人，在公開場合主動提這種要求，那心情大概非常不穩定。

 

      他擔心死了，跟其他人扔下了句我離開一下，大步邁下樓梯，直直朝悠爾的座位方向奔去，髮型被風吹得凌亂。

 

      「怎麼了怎麼了？」晚夏蹲在座位旁邊，手搭在靠外側的扶手上面，抬著憂慮的眼眨著，「能跟我說嗎？」

 

      事已至此，悠爾牽上晚夏的手，盡量平淡地說：「我們要不要，別藏了？」

 

      晚夏呆了一下，猛地站起身來，「哎？啊？你是不是真的不太舒服？還是我別去慶功宴了帶你去看醫......」

 

      悠爾困惑地想自己怎麼這麼沒信用，但一回憶他之前的態度，晚夏的反應挺正常的。

 

      「我人很好，只是......」悠爾仰起腦袋，晚夏還來不及換下西裝，只摘下了胸前的領帶，黑色的西裝外套搭上裡頭的白襯衫，好看得晃眼，「我聽到有人說你今天很帥，想要你當男朋友......我不想其他人都不知道，你已經有對象了。」

 

      他鼓起勇氣說完，氣勢又縮了回去，皺起眉開始譴責自己，「我這樣出爾反爾是不是太任性——唔！」

 

      「我先回答上個問題好了，你問我可不可以抱，答案是可以。」晚夏很不顧形象地撲抱過去，勢頭有點太猛，悠爾差點撞在另一個扶手上，被晚夏即時伸手護住了，「你沒有任性，就算有那我也認了。」

 

      「誰讓你這麼可愛。」晚夏實在憋不住他的愉悅，「悠爾，你吃醋了。」

 

      散場後還有些人沒走，看見第三排邊緣有兩人抱在一起，其中一個還穿著眼熟的西裝，特別惹眼。

 

      如果是兩個不認識的人，可能也就在心裡小小感嘆一句青春真好，但認清了其中一個人的身分，另一位是誰就很讓人好奇了。

 

      「我怎麼覺得看起來像悠爾？」

 

      「我是不是眼睛還沒適應亮度啊，我也看到跟你一樣的幻覺。」

 

      「我覺得我也看到了，是不是集體中邪啊。」

 

      「總不可能是......在打架吧......」

 

      「你見過哪個人打架一動不動抱在一起的？」

 

      外系不曉得這兩人關係的人也多著，摸不著頭腦真誠發問：「啊？怎麼看都是情侶而已吧，就算都是男性，現在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啊。」

 

      一無所知的疑問打破了誰都沒敢想的可能性，一時間每個人靜的靜，默的默，嗑的嗑；倆當事人一個樂得開花，就差要舉著大聲公巡迴報告戀情；另一個被抱得要喘不過氣，對自己下的決定喜憂參半。

 

      喜是喜在之後可以減少許多外界對晚夏的覬覦，憂就憂在平靜的校園生活被自己親手斷送，可能短時間內不會再回來了。

 

      他回攬著晚夏的背，閉眼想著。

 

      但其實，偶爾熱鬧點也不是壞事。

 

      晚夏興致勃勃開始跟人商量，「那怎麼做？要不要我拜託朋友全校廣播？」

 

      悠爾一臉冷酷，「拜託不要。」

 

      修正，偶爾熱鬧可以，但別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