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對頭

      「感謝今天來參與迎新活動的新生們！也非常感謝辛苦籌劃活動的每個學長姐，想出有趣的活動和準備烤肉，在大熱天大家都辛苦啦！」舞臺上的主持人拿著麥克風聲情並茂的演說，將現場活躍的氣氛又提升了一個層次。

 

      「看大家吃得正開心，是不是忘了我們還有一個環節呀？」

 

      臨時架起的幾個投影幕上浮現圖片，圖片畫著一條路線圖，線上面標有好幾個圓圈，中心寫著數字，距離起點越遠數字越大。

 

      「沒錯！擲骰子拿獎品的環節到啦！就算有小組認為前面表現不盡人意也沒關係，不論綜合多少分，人人都有獎勵可以拿！不過越往後獎品越豐厚是當然的，我們現在就開獎，唸到組別名之後請派一名代表上台！」

 

      悠爾手裡的筷子突然一抖，那個奇怪的隊名居然要在一群人面前公布？

 

      「晚夏，你們這組幾個骰子啊？」琰余一手紙盤一手杯子，裡面裝著冒泡的汽水，「我們這組一路輸，只拿了保底的三個。」

 

      他突然咬牙切齒起來，「哦，也包含你坑我的那一場。」

 

      晚夏嘲諷地笑起來，「我那是遵守遊戲規則的合理行為，什麼坑你，就算太菜也不可以把責任推給別人啊。」

 

      琰余冷笑一聲，「被同隊隊友拉下來的人有什麼資格說別人菜？看你吃癟的表情我在場外都覺得痛快。」

 

      晚夏看了一眼悠爾，換過座位之後距離遠了些，不知道他聽不聽得見。

 

      「沒辦法，他人厲害，多虧他全滅敵方我們多拿一顆骰子，總共九顆，你們的三倍。」舞台上排了約十來位人，正在如火如荼進行擲骰環節，主持人轉播的聲音透過音響環繞。

 

      「被他拉下來總比被敵隊陰一把好。」

 

      「九顆？還以為你們全勝拿十顆。你們有一場平手嗎？」琰余看著舞台上的隊員丟骰子，結果顯示3、3、1，加總7分，心裡暗忖連這裡也倒霉。

 

      「哦，最後一場找東西，我和對面一個同學都失敗了，就平手了。」

 

      「你失敗？什麼東西這麼難找？」

 

      「貓，本日最倒霉的一刻。」晚夏扶了一下額頭，「就算找到了我也得過敏，我不想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來吃烤肉，想糊弄關主也沒能成功，可惜啊可惜。」

 

      「啊，難怪。」琰余瞭然，「對貓過敏的愛貓人士，真悲慘。」

 

      「其實我全副武裝，貓也洗過澡的話我過敏就不會那麼嚴重了，就是很麻煩。」晚夏的手下意識地收拾被隨意放在桌上的垃圾，從大到小往上疊，醬汁和水珠也拿衛生紙擦乾淨。

 

      他不像悠爾一樣是因為潔癖才打掃，只是因過敏而經常開始清潔，到後來覺得打掃、整理挺有趣的，一路至今。

 

      「接下來，請七顆骰子以上的隊伍派一個代表上台，符合的隊伍為以下這些......」

 

      晚夏又看了一眼悠爾。這也是下意識的行為，但實際上悠爾入了他的眼眶，晚夏也不知道這彷彿毫無意義的視線，其中參雜什麼理由。

 

      可能就是覺得好看。

 

      他從椅子上站起身，「到我們了，我先去找個隊友。」

 

      琰余揮揮手，「掰。」

 

      「我們誰上去？」尹友夢捲著髮尾玩，「要不要就一點冰上去？我們隊伍最特別的嘛。」

 

      悠爾搖搖頭，真心實意地說道：「我運氣不太好。」

 

      雷知同學也抱著懷，「我應該也不行，我每次抽卡都沈船。」

 

      悠爾聽不太懂，但大概理解他也覺得自己運氣不佳，「......那，誰運氣好？」

 

      晚夏舉起了手，「我覺得我大多數時間運氣還是不錯的，我玩手遊堅持無課，保證次次出貨，還不用等到天井，想要誰就拿到誰。」

 

      林靖靖聞言拍手稱羨，「好厲害啊，那就你上去當代表囉？」

 

      「okok，交給我了。」晚夏甩下一個自信的背影，向著舞台的光走去，兩個台階當成一個台階用，輕快地躍上舞台，聽見有人和他打招呼還揮揮手回應。

 

      悠爾心裡不悅，他是上台擲骰還是當偶像？

 

      晚夏在台上搖著骰子，還能跟主持人聊起天，幾個隊員邊看邊笑得挺開心，悠爾雖然笑不出來，但只是正常反應，其他人也見怪不怪。

 

      悠爾其實很不喜歡自己的情緒波動太激烈，無法控制的事令人無助，無法控制的情緒更是大忌。但這個偏好碰上晚夏注定要退讓，他就是沒辦法忽視那古怪又奇異的躁動。

 

      見不到晚夏的時候，分明都一切正常。

 

      「九顆骰子的數值加總是——44分！距離九顆骰子的滿分只差10分！太厲害了！難不成這位是歐皇轉世？」主持人讚嘆地播報晚夏的擲骰結果，身旁的隊員同時高舉雙手歡呼。

 

      晚夏笑著朝台下看一眼，背後是舞台的打光燈座，身型修長的少年逆著強光，眼睛是亮的。

 

      悠爾差點和他對上眼睛，但立刻就偏開了。

 

      下一秒他用眼角餘光偷瞄，發覺晚夏並沒有朝自己的方向定住視線，只不過是一次漫無目的的路過，瞬間有種自己想太多的煩悶感。

 

      「44分的獎品是——動物抱枕！我們準備了很多啊，每個隊員都可以去挑一個！手感保證超好超舒服！」主持人指了指舞台側邊的幾排桌子，上面放著包含抱枕在內的所有獎品。上一輪骰過骰子的人員挑得差不多，帶著獎品往座位走。

 

      「那就感謝萬陽叢中一點冰的代表同學！剛剛看很多人叫你啊，真受歡迎！請往右側的樓梯下去，掰掰！」

 

      「哎，走吧走吧，去挑禮物。」尹友夢朝隊友招招手，五個人在舞台側邊重新集合。

 

      「哦天吶！有虎鯨！好可愛！我不挑了我就要這個！」找到中意的禮物的林靖靖異常激動，懷裡抱著虎鯨高高興興地走了。

 

      悠爾站在桌前猶豫，在一隻黑貓抱枕的頭上揉了揉，順著後腦勺摸上背，果真手感很好。悠爾摸滿意了就拿酒精消毒手，這趟講究的流程全被晚夏看在眼裡。

 

      貓貓摸貓貓。

 

      晚夏抱起一隻白色的貓咪抱枕，像在撸真的貓一樣撓撓下巴，揉揉腦袋，順順背毛，對觸感相當滿意，點了點頭決定就領養這隻。

 

      悠爾小心翼翼地撈起黑貓，用兩手的虎口提起貓的兩隻前腳，想回去洗乾淨了再抱。

 

      他想走的腳步一頓，發現晚夏手裡也抱著一隻貓，長得跟他手裡的很像，但是是白色。

 

      怎麼莫名跟晚夏挑了同款不同色。這個人下午找貓的時候敷衍過去，悠爾還以為他不喜歡貓，所以才不去找的。

 

      這麼一回憶悠爾又想起來了，晚夏當著一堆人的面說自己像隻貓。雖然過去幾個小時的他依舊絲毫不理解，但看了晚夏的苦茶懲罰之後早就沒那麼氣了。

 

      他原本想再吃點東西發發呆，一路省電直到迎新活動結束，趕緊回到租屋處洗個澡躺下睡覺，但結果事不盡人意。

 

      就說他運氣很差。

 

      幼教系的主任來到了現場，被主持人邀請上舞台勉勵大家幾句。熱絡的氣氛早已呈現飽和狀態，認識的不認識的一律都齊聲歡呼，連外系的同學也毫無顧忌，遠方的大樓恐怕都聽得到這裡的動靜。

 

      主任做完自我介紹後官方且客套了幾句，雖然今年五十好幾，但沒有長輩的架子，個性相當隨和友善，聊了幾句也輕鬆起來。

 

      不知道是誰提的，開始問起有關大學的學業問題，主任也按著二十年來的教學經歷一一回答，現場突然變成人生諮詢大會。

 

      「哎不過，我能提供的經歷也許不一定適用你們每個人，更何況我從學校畢業也好幾十年了啊。當老師當教授，看過很多學生；有時候，比起讓一個長輩來做教育，我覺得偶爾讓同齡人互相討論、互相成為對方的老師，是一個很棒也很有成效的方式，相互良性競爭，一起成長。」

 

      主任手裡拿著麥克風，語氣平穩卻有力。

 

      「我不只是在教學生，也是在教未來的老師。這不單單是指未來想成為教師的同學們，每個人一生中總會有幾次成為某人老師的經驗，也會成為某人的學生，直到我這個歲數，甚至更久以後也依舊在學習。」

 

      主任突然笑了一下，「哎呀，我怎麼又開始說教了，太習慣了。」

 

      台下的同學們也跟著哄笑一陣，夾雜幾聲加油啊主任的玩笑，現場氣氛一陣快活。

 

      主任等台下玩笑聲漸緩，帶著溫厚的微笑繼續說：「既然剛剛都說了這麼多，有沒有同學想上來當全場的一日老師，說一說你的想法啊？」

 

      全場靜默，猶豫著互相推託和慫恿，然而一道顯眼的風景線，直直舉高了右手，手裡還抓著一隻白色貓咪抱枕。

 

      「哦？這位拿著貓咪的同學要上來嗎？」主任很高興有這麼主動的學生，等待晚夏上去的過程中，由於悠爾的位置離舞台不遠，又聽得特別認真，一下子就被主任發現了。

 

      「哎呀？這裡也有一位拿著貓咪的同學，我記得你，新生週的時候邊聽邊做筆記，看得我很欣慰，要不要也一起上來說說？」

 

      悠爾一下子僵硬了，覺得拒絕似乎不太給主任面子，但又有點抗拒突如其來的上台發言。

 

      他還沒能組織完語言，上台到一半的晚夏身子一頓，突然轉彎折返，小跑過來拉著悠爾的手腕，帶著他往舞台就走。

 

      他壓低了聲音，「走嘛，一起上去，是主任提議的不是我哦。」

 

      悠爾的黑貓原本放在腿上，突然被拉起身第一時間是把貓拿好，別掉到地上沾染灰塵和髒污，卻也因此錯過甩開手拒絕的時機，就這樣兩人兩貓上了舞台。

 

      晚夏首先接過麥克風，臨場發揮對他沒什麼壓力，張口就來，「嗨各位又見面了，對，剛剛上台骰出44點的人就是我，你看戰利品還在我手上。」

 

      他一邊說一邊拎著白貓抱枕的後頸，輕輕晃了晃，「來小白，跟大家打招呼。」語畢，把麥克風湊了過去，鴉雀無聲。

 

      台下爆出一團笑聲，悠爾有點無言地睨了晚夏一眼。

 

      「抱歉，」晚夏把麥克風拿回來，「牠有點害羞。」

 

      晚夏感受到悠爾的視線，回給他一個微笑，把話題拉了回來，「哦，差點忘記我上台是要當個小老師來著，我拉回正題啊。」

 

      晚夏握拳嘴邊輕咳兩聲，「總之，我個人相當看重生活要過得開心，對酒當歌，有什麼好玩的有趣的，趁可以試試看就去試一下，然後找到自己喜歡的東西。」

 

      「社會啊家人朋友啊，他們給你的期待固然重要，但要是你自己不開心，搞不好哪一天就發現自己崩塌了，我很不希望我自己變成那樣。」

 

      晚夏突然嚴肅地舉起手，白貓被架在拿麥克風的手臂上看著台下，「怕有人聽了我的話決定今天開始完全擺爛，我先聲明一下，我平時上課又有在認真聽的，該做的事我都有好好做的。」

 

      「在別人不替你感到擔心的情況下，能多開心就多開心，這就是我目前十九年的人生哲理，當然不會適用每個人，大家聽聽就行。」

 

      晚夏瞥了一眼悠爾，轉回來繼續說，「哎，好像說太長了？各位覺得我的說教怎麼樣呀？」

 

      他在結尾處又開了一個小玩笑，讓全場氣氛又輕鬆了些，不少人笑出聲來。

 

      「那我把麥交給隔壁的帥哥囉，祝各位天天開心！」晚夏揮了揮手，把麥克風遞給悠爾。他話說完了也沒走，待在特等席上笑嘻嘻地看著悠爾。

 

      悠爾對晚夏的一席發言感到有些驚訝。雖然自己曾單方面聽過他輸出一大堆話，但大多數都是些瑣碎的事情，沒什麼主要核心。

 

      他當初見到晚夏時的一個印象，是一隻沒煩惱的黃金獵犬，現在想想也是先入為主的偏見。

 

      還挺能好好說話的啊。

 

      悠爾把麥克風接過，小心翼翼地兩手握緊，被誤帶上來的黑貓乖乖趴在手臂上，「謝謝晚夏同學的分享，很精彩。」

 

      「我個人覺得，人生就是一段為自己負責的旅程，每過一個階段就會走到一個目標，不論那目標是大是小，只要那是你認同且追求的，就值得你放手一搏。」

 

      「謝謝主任肯定我做筆記的習慣，但這對我來說只是一種興趣，或者是說信仰。認真和努力可以有很多種形式，大家還是選擇最適合自己的方式就好，不必堅持模仿某個對象。」

 

      「當你選好了方向，持續凝視著、努力觸及它，總有一天能收穫到屬於你的一片宇宙，使將來的你受益。」

​

      悠爾實在不習慣在多人面前即興演講，耳尖都有些紅，「我想說的大概是這些，我也祝大家早日看見屬於自己的星系。謝謝各位耐心的聆聽。」

 

      說完甚至鞠了一個躬，聽著台下的掌聲悠爾有點不知所措，把麥克風還給主持人。

 

      「哇，兩位講得真精彩哎，確定不是和主任串通好的嗎？」主持人發自內心感嘆，台下被cue到的主任笑著搖了搖頭。

 

      「作為結尾，兩位在下場之前要不要說個抱負什麼的？」主持人站在悠爾和晚夏的中間，將麥克風來回遞往左右。

 

      悠爾本來就累，剛剛的臨時演講耗完了他的腦細胞和精力，現在理解力岌岌可危。

 

      「報、報復？」怎麼突然殺氣騰騰的？

 

      主持人見悠爾有意發言，將麥克風停在他的面前，「對對對，有什麼想說的？」

 

      悠爾的腦袋浮浮沈沈，說到他最近一次感到不甘心的經歷，只有那一件。

 

      「我想贏過晚夏，拿下第一。」

 

      晚夏的笑容僵硬在臉上，主持人和台下全場瞬間噤聲，眾人滿頭問號，悠爾愣了愣，略過麥克風問，「......怎麼了？」

 

      這不算報復嗎？

 

      主持人立馬敬業地繼續接話，為了隱藏住尷尬而加快語速，「啊哈哈哈，沒事沒事，有目標很好！」想轉移話題，他又把麥克風遞到晚夏面前，「那這位同學有什麼抱負想說嗎？」

 

      晚夏勾著若有似無的笑，彎起深邃的桃花眼，沒看向台下群眾，繞過主持人直盯著悠爾。

 

      還在狀況外的悠爾也將視線投去，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碰撞，他聽見晚夏慢條斯理地回答，「嗯，我的抱負，是保持第一。」

 

      悠爾隱隱瞪了晚夏一眼，神情像是表達接受挑戰，摸了一下黑貓又把視線扭回地板。

 

      全場又是一陣沈默，但隱隱冒出竊竊私語的討論聲和起哄的口哨聲。

 

      主持人深感頭痛，在兩人往舞台右側離開時趕忙做一個正向的結尾，「哇，這應該就是主任先前說過的，同齡人間的良性競爭吧？居然這麼快就現場看到了，非常感謝兩位豐富精彩的演講！」

 

      台下群眾呆滯歸呆滯，還是捧場地用力鼓掌，給這一場不知為何冒著火花的激勵演講，落下一片積極正面的帷幕。在五味雜陳氛圍之下，迎新活動也到此結束。

 

      兩人走下舞台時，晚夏今天數不清第幾次地看向悠爾愛睏的側臉，讀不出特別的情緒，也不明白這麼低調的人怎麼突然當眾宣戰。

 

      他到剛剛都還在氣我，我也還沒跟他道歉，該不會是因為還在生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