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對頭

      肉屋的裝潢走一套和風木質風格，走道上擺著低調的觀葉植物，天花板之間的橫梁井井有序，在交錯處垂下古韻的黃燈，淡淡的光將整間店照得和煦溫暖。

 

      晚夏預約的位置在靠牆的一處軟墊包廂，呈半開放式，架著隔板區隔其他客人。

 

      晚夏看起來熟門熟路的，完全包辦和店員溝通的工作，不必說話的悠爾很是輕鬆，只需要乖乖坐好等吃。

 

      晚夏撐著腦袋觀察對面的人，像在看小孩子似的，在室內暖燈的照耀下，神情顯得溫柔，含著笑意道：「一臉期待的樣子。」

 

      悠爾原本抬著頭觀察天花板，聞言困惑地收回打量的視線，不自覺伸手碰了碰臉。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一臉期待」是個什麼表情，懷疑晚夏又在胡編亂造，「我有嗎？」

 

      「你表情沒動，但眼神動了。」晚夏說得頭頭是道，細細解析起來，「平常冷冷漠漠是標配的一號表情，眼底毫無波瀾，平靜得很；被惹生氣了眼角會繃起來，眉毛也會小幅度抽動，瞳孔會更有神一些。」

 

      話題說到眼睛，讓悠爾不禁也觀察起晚夏的桃花眼，眼尾拉起一個漂亮的弧度，笑時總狡猾地彎起雙眼。就像他對自己的印象是無表情，悠爾對晚夏的印象，就是一直都在笑。

 

      那眼底的情緒很複雜，像不經意、像飄忽不定，像饒富興致，也像一時興起。彷彿可以成為任何樣子，又不是任何模樣。

 

      悠爾快速地眨了一下眼睛，將視線移開了。

 

      「期待的表情眼裡含光，一閃一閃的，像是期待聖誕老人送來禮物的小朋友。」晚夏被自己的說法逗笑，自己樂起來，「我這形容還不錯吧，很精準，是不是可以輔修一個表情觀察系了？」

 

      悠爾不是很認同，反駁道：「我很早就知道沒有聖誕老人了。」

 

      晚夏一聽笑得更歡，礙於現在還在公共場合，捂著肚子和嘴極力憋笑，「哈哈......咳，好哦，年紀輕輕就看得這麼清醒，厲害厲害，不愧是你。」

 

      被人取笑了，悠爾不悅地蹙起眉頭，伸在桌下的腳踢了一下晚夏的小腿，力道不重，只是一個提醒作用。

 

      「別笑了。」他警告。

 

      晚夏捏著自己的臉頰，靠痛覺把自己拉回來，滿面的笑意依舊，他孩子氣地趴在了桌面上，抬起頭望著對面，眼睛裡被燈光照亮。

 

      「好好好，不笑了，這很嚴肅，我不該笑的。」貌似是要道歉，但後半段的話分明沒在反省。悠爾眼一閉，做了一個深呼吸，看在今晚的烤肉的份上，忍了。

 

      等肉盤送上來，晚夏把兩隻鐵夾都拿到手裡；悠爾慢了一步，沒搶到。

 

      「就當剛剛鬧你的道歉，今日晚夏烤肉專員為你服務。」他握在手心的夾子空夾兩下，發出清脆的響聲，「不是我自誇，吃過我烤的肉沒人說不好吃，想要我幫忙還要排隊；你今天賺到了，我只給你一個人烤。」

 

      悠爾俯身想把夾子搶回來，晚夏反應迅速，一下躲開，「哎你幹嘛，坐好別亂動。」

 

      「我沒有要你幫我。」悠爾還想繼續爭奪，晚夏把夾子換到同一手拿遠，用空著的手給他按了回去。

 

      「抗議無效，你先吃過再說，不然有損我堂堂一介烤肉大師的尊嚴。」

 

      還說沒自誇，分明快把自己捧到天上了。

 

      悠爾感覺跟對方爭更消耗體力，被按回座位就不動了，向後靠在牆上的軟墊上撇嘴，看晚夏雙夾齊下自在烤肉。

 

      晚夏總有放下夾子的時候，我趁機搶回來就好。一直讓他烤太奇怪了，他們又沒這麼親近。

 

      「來，拿碗接好。」晚夏一手一片烤好的牛肉，一片放到自己碗裡，一片遞給悠爾。

 

      悠爾接過來，拿筷子夾起剛烤好的肉片，輕輕吹涼後張嘴吃掉，眼睛稍微瞪大了一點，一如往常很不明顯。

 

      晚夏確實沒隨口亂說，技術是真的不錯，烤得恰到好處，肉汁流淌在舌齒之間，香氣在味蕾上擴散，半熟保留了極好的口感。

 

      「好吃吧，你不用說話我都看得出你覺得好吃。」晚夏沒漏掉悠爾的微表情，得意洋洋地挑起眉毛，「我沒騙你吧？」

 

      悠爾其實有點不甘願，但還是誠實點了點頭；晚夏笑意漸深，又把新烤好的肉夾過去，形成了一個人烤一個人吃的場面。

 

      晚夏看著悠爾專注地進食，從手指尖到每寸髮絲都像設計過一般，漂亮又流暢。

 

      憶起自己曾遞過去的那罐，仿若成為高腳杯的普通雪碧鋁罐，晚夏想著，悠爾好像能把任何事都染上他的風格；將平凡化為非凡，庸俗走向雅緻。

 

      就像世界蒙上一層寒霜的濾鏡，節奏都配合悠爾的呼吸漸緩。甚至，連他自己都不例外。

 

      晚夏回神，急忙拯救差點要烤過頭的雪花牛肉和洋蔥片，把略為烤過頭的放進自己碗裡，好點的夾給對面。

 

      悠爾泯著水杯邊緣喝水，盯著晚夏碗盤還沒動過的食物說道：「你別烤了，快吃。」不然他都沒機會把烤肉夾搶回來。

 

      晚夏看對面吃飯看得意猶未盡，但再不吃肉也快涼透了。他把夾子架在肉盤的邊緣，總算是吃了今晚第一口。

 

      以此為契機，兩個人退回了自己烤自己吃的模式，也從有些越界的距離退回線後。以他們的交情，這才是本該有的樣子。

 

      悠爾在腦袋裡反省，他太常被晚夏的奇怪邏輯帶跑，導致出現異常的結果，破壞了平衡狀態。

 

      他得小心預防，爭取下次別再犯。

 

      「你又不吃蔬菜。」晚夏用夾子戳著烤網上的肉，看了一眼生盤上被冷落的食材，挑食鬼除了玉米之外半下沒動。

 

      「我就是不喜歡。」悠爾語氣悶悶的，聽上去好似在耍任性。

 

      「為什麼不喜歡啊？」晚夏咬一口剛烤的櫛瓜片，喃喃道，「我覺得挺好吃的，不吃就浪費食物了哎。」

 

      悠爾被唸煩了，把盤子往晚夏那一推，「你喜歡你拿去。」

 

      悠爾理直氣壯地在心裡給自己找藉口，蔬菜不在自己的餐盤裡，晚夏拿走也無所謂，沒有越過他們倆關係以上的界線。

 

      「哦？今天就願意讓我幫你吃。」晚夏還真的將蔬菜盤收下，夾了茄子鋪在網上，「但你也多少吃一點吧，被主人拋棄，蔬菜都要哭了。」

 

      「剩下的我不喜歡。」悠爾還是抵死不從，倔強的脾氣上來了就退不下去，毫無保留地展示他對那堆蔬菜的嫌棄。

 

      晚夏放棄和他勸說，他親戚家也有很多挑食小孩，知道逼他們吃沒什麼用，只是讓他們更討厭那些食物而已。

 

      他在家裡是所有弟妹的大哥，照顧人很熟練，也幾乎是反射動作的行為；儘管悠爾年紀比他大一歲，他還是有這樣的衝動。

 

      但理智很快將他拉了回來，要是這心思暴露給悠爾本人，恐怕又要對自己生氣了。

 

      晚夏並沒覺得洩氣，反倒覺得很有意思，哪裡有意思他也說不準確，就是覺得有趣。

 

      悠爾真的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