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共享秘密
「我想想,從哪裡開始說。」晚夏貌似覺得單純說話太枯燥,也太嚴肅,又把未完成的貓窩計畫重拾手中,揉捏起新一塊黏土。
「我家附近住著一對母子,小朋友才小學一年級,我從他小時候就常常跟他玩,關係挺好的。」
「但他的媽媽身體不是很好,一個人養小孩就很辛苦了,還要出去工作,結果某一天就病倒了,被送到醫院去,要住院兩個星期左右。」
晚夏眼裡流著黯淡的水波,捏粘土的動作慢了下來,但語氣一直都平淡又輕鬆,「小孩子平日要上學,下課沒人照顧,他們也沒其他可以拜託的親戚朋友,也說不想讓學校知道太多,我就主動擔了這個位置,陪他玩,照顧他。」
「那時候我也挺焦急的,忙到申請宿舍的時間錯過,新生週也趕不上。但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還是會留下來。」
「我不希望丟下他,他年紀還很小,媽媽不在已經很不安了,還要一個人被丟在家裡不只很危險,也很寂寞。」
晚夏邊說著,手裡捏出一個軟綿綿的貓窩,細緻地推出布料的皺褶。
晚夏說到一個段落,感覺氣氛太沈重了,看看悠爾的反應,果然板著臉,一臉嚴肅。
悠爾垂下眼簾,不安地眨了眨,「後來......還好嗎?」
「嗯,過得還不錯,弟弟前幾天還跟媽媽說要打電話給我,就陪他聊了一下。」
悠爾一語不發,手裡的黏土已經乾得沒辦法塑形,被他呆呆握在手心裡。
他曾經想過,真實的原因也許會像晚夏本人一樣,出乎人意料,光靠猜永遠猜不透。
現在又一次驗證了,果然是如此。不論於何種方面,晚夏一直都遠遠超過他的想像。
晚夏的態度越輕鬆,悠爾接收到的情緒就越沈重,這不是一個好開口傾訴的話題,是一個需要勇氣打開的秘密。
「......對不起,我不該問你這個。」
「嗯?」晚夏看著悠爾手裡乾巴巴的黏土,沒看出他打算捏成什麼,「悠爾同學,是我讓你問一個問題的,你幹嘛道歉?」
「我知道,但這還牽扯到其他人的隱私,還有......」悠爾的聲音越來越小,糾結要怎麼組織語言,「我當時知道你第一天就缺席,還覺得你不負責任,擅自誤會你,對不起。」
晚夏饒有興味地勾起唇角,朝悠爾的方向挪近了些,「哦,你還這麼想過啊。」
悠爾老實地點點頭,讓晚夏沒忍住笑了兩聲,「你怎麼這麼認真?你不說出口誰都不知道你想過,這麼喜歡找地方道歉?」
「做錯了就是要道歉。」悠爾雙瞳堅定,義正嚴辭道,「不能耍賴。」
晚夏的心情很不錯,覺得死腦筋過頭的人,也是別有一番有趣所在。
他學著悠爾平常給他的回應,「嗯,那我原諒你。」
誰知道悠爾竟然不接受,「不行,我只說了一句道歉,怎麼能就這樣抵銷。......這又不是什麼輕鬆的話題。」
晚夏這下也不知作何反應,被悠爾死腦筋的程度刷新了世界觀,「啊、啊?那......那你想怎麼樣?你也要拿一個秘密跟我換?」
悠爾聞言認真考慮了一會,提議的本人是開玩笑的,聽取意見的人卻當真了。
悠爾把手裡的黏土放回桌上,抽了一張備在客廳的濕紙巾,仔仔細細地把手清理乾淨。
晚夏想找點事做,默默也跟著他擦起手來,光景看上去有幾分好笑。
悠爾將濕紙巾角對角精準對折了兩次,規矩的疊好,晚夏拿一張衛生紙將兩條濕紙巾包起,順手丟進垃圾桶裡。
悠爾纖細勻稱的指尖輕輕攏著,十隻指頭的指腹相抵,隨著帶有節奏的按壓,指甲後一下泛白又退回淡淡的粉。
他在心裡有一座天秤,衡量著兩人秘密之間的份量,試圖取一個完美平衡的精準數值。
他不願說得太多,但也不能不痛不癢。
「我想好了。」悠爾捏住了左手腕處的袖口,因為緊張而些微顫動著。
晚夏被傳染了緊張,不禁吞了一口唾液,「你要是不想說也沒事,我又不勉強你。追根究底也是我先騙你讓你生氣才......」
「沒事,我也不是什麼都說的人,我也知道我在做什麼。」悠爾輕吐了一口氣,做足心理準備,把袖口慢慢往上推至手肘,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
在那雪白的膚色上,有一道淡粉色的疤痕,在前臂畫出一線,顏色不算深,但卻有十五公分長,在悠爾的膚色襯下依舊明顯。
悠爾嘴角緊繃,感覺不太自在,又匆匆把袖子放下,將上衣的皺摺整理乾淨。
「這個就是我的秘密。所以我才穿長袖,把它遮起來。我不想看,也不想被別人關注,更不想被其他人問起。」悠爾淡然說著,隔著布料摩挲著那道傷痕。
晚夏啞然失語,眼裡是驚惶、無措,心口又糾結得發酸。他想話題很快,卻頭一次完全沒有頭緒現在該說什麼。
晚夏並不曉得這代表的意義,但悠爾情願在大熱天穿長袖也要遮擋住傷痕,那背後的緣由肯定不算小事。
更何況那傷痕相當長,看著甚至有些嚇人。
他也體驗到了,一個人在坦白時顯得再無謂,再沒有情緒,那股情緒就會移轉到聆聽者身上,毫無道理的想替他漪起波瀾。
但他畢竟置身事外,這與他無關,那掀起的情緒只能乖乖退回深海。
即使是朋友也不會擁有全部的交集,而他甚至不是他的朋友。
晚夏半句話不說,悠爾只好來打破沈默,「這個傷是去年造成的,至於怎麼來的,這個我就不說了。」
要是說太多,天秤又要傾斜了。
「......我也沒打算問。」
晚夏微微蹙起眉頭,那股情緒無處可去,轉而對自己生氣,「不是,這下換我有罪惡感了,你平常話沒幾句,一開口就說個猛的?」
「你自己說要培養感情,要先了解對方,這樣有什麼問題?」悠爾自己坦白完,意外覺得心情暢快,比拉開袖子的當口是輕鬆了不少。
「還有,這個,」他輕輕撫著手臂,「雖然我家人和朋友知道,但你是第一個看的。」
「這樣是不是扯平了。」
晚夏腦子有千萬馬匹在奔騰,每一匹馬頭上都有好多問號。
他思緒萬千,震撼萬分,「你、你,不是,你說這話怎麼聽起來這麼奇怪?」
悠爾眨著無辜的眼睛,「這明明是你說過的話,如果奇怪也是你奇怪。」
晚夏也覺得自己奇怪,不就是悠爾連家人朋友都沒秀過的手傷,第一個給自己看了而已。
不過就是那個冷漠倔強的悠爾,願意對自己給出彷彿一絲絲信任而已。
晚夏:......
悠爾愣了愣,不解地看著晚夏的謎之行為,「你幹嘛要捧著臉?」
晚夏悶悶的聲音從手掌後面傳出來,原本躁動不安的情緒方才轉成怒氣,此時此刻又成了別種東西,複雜地交織在一起,「沒有,我沒事,別管我。」
悠爾也真的不管他,呆坐在原地獨自享受清閒,悠哉幾秒隨後想起了什麼,趕緊喊隔壁那個人,「晚夏。」
晚夏緩緩從掌心解放整張臉,現在一聽悠爾說話就莫名緊張,戰戰兢兢開口,「怎麼了?」
悠爾一臉正經,「我們還沒討論,去幫忙那天要怎麼合作。」
晚夏:「......」
晚夏突然冷靜。
這個認真死板的工作狂。
晚夏一下子癱軟在沙發上,把全乾的兩隻貓咪捧在手心看,語氣毫無波瀾地提意見,「嗯,我們表現得相親相愛給小朋友看不就好了。」
「......我覺得我沒辦法。」悠爾想像了一下,發現自己連想像一個畫面都無法。
「我可以就行,你配合我就好,要是你沒接到我會給你一點提示。」晚夏用指尖擼著貓,「放寬心,不用那麼緊張。到時候我也在,其他老師也在。」
他伸了個懶腰,撇頭望向還想說些什麼的悠爾,輕輕笑著,「可以吧?時間不早了,你不是通常該洗澡讀書然後睡覺去了?」
悠爾一看鐘,還真的到了他平常作息的時間,他自己都沒發現過了這麼久。
「哦對,我的秘密你可不要說出去啊。」晚夏拿了一個空盒子裝做好的黏土模型,看著出自悠爾之手的奇形怪狀,猶豫了一下,也把它收好,「這件事目前只有你知道。」
走到一半的悠爾停下腳步,認真點頭,「我知道,我不會說的。」
自己位在晚夏許多朋友之前,第一個知道這件秘密,感覺還是有點奇妙。
他下意識又碰了一下手臂上的傷,正準備要走,又被晚夏叫住,「哎,等等。」
「雖然我原本說不告訴你,但還是跟你說一下為什麼只跟你說吧。」
晚夏踱步到了悠爾旁邊,他比悠爾高,肩膀也寬一些,從背影看過去,能把對方擋得嚴嚴實實。
「因為我感覺,你和我很像。」
「讓我心甘情願和你共享秘密。」